苏云梨是团长的女儿,剧团未来的台柱。
两人手拉着手,亲似姐弟。
江庭负责喂养戏剧团里的大型动物,对小巧的鸟儿心生恐惧。
别人凭着被团长骂也要好好把玩一下这只鸟。
他很害怕鹦鹉。
他的手感触摸他所喂养的狮子,却不敢去触碰鹦鹉的羽毛。
害怕面对未知,非常的畏惧。
但鹦鹉凭聪慧,唱歌的技巧,学会了苏云梨的那首歌,他不再畏惧。
渐渐地,鹦鹉没了精神。
“会不会是被笼子,关久了。”苏云梨说。
“孤单一只,太可怜了。”他说。
团长又买了一只鹦鹉,鹦鹉有了伴,它们一起歌唱,一起在鸟笼中盘旋飞舞,一圈又一圈,轻灵流畅,像是翱翔在蓝天下。
苏云梨张望着鹦鹉,忽然转过头,向后瞟了眼,同“鹦鹉”欢快的江庭。
他攥着她的手,活像个暖暖宝,贴在她的戏服上,惶恐又开心,注视着另一只鹦鹉。
过不了几天,想必他就会适应另一只鹦鹉。
……
江庭的母亲,受不了爷爷的贬低,抛弃他改嫁。
他的父亲,把他丢给了爷爷,说是外出闯荡,从此了无音讯。
爷爷使他家破人亡,却收养了他。
爷爷怨妈妈,留了个“烂摊子”。
江庭怨不了。
忘不了,妈妈护着他,弄得浑身是伤。
夜晚,妈妈温柔搂着他睡觉时,隐隐能听见抽泣。
他只能说:“妈妈别哭了。”
忘不了,胳膊上的盐粒子。
十一岁的时候,江庭的爷爷死了。
他的父亲带着一家三口回来了。
“你成年前的抚养费,我会出的。”他说。
江庭听不懂“抚养费”,但知道父亲没抛弃他。
“你带个拖油瓶作甚?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已经够累了。”
“至少给他个户口,总不能把他留在村里,村里人会说。”
“你怕甚,村里人说啥,你怕说,就别回来。”
那天,父亲和“妻子”,吵了一架,他们没有避讳,江庭看着年幼的弟弟,对着他骂,“你滚啊!滚出我家!你不是我哥哥。”
自己并不奢望全部,江庭心想,好不公平,好不甘心。
江庭揪住了弟弟的领子,恶意翻涌,只要弟弟消失,他就能取代。
见自己儿子被欺负,“妻子”跑了出屋,“啪”一耳光扇在江庭的脸上。
江庭肿着脸,没有吭声,再也没人护着他。
父亲沉默走向江庭,带着他去了街上,给他买了许多,从来不敢奢望的零食。
江庭知道。这不是愧疚,也不是爱。
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们去看了巡回演出的苏式剧团,在江庭的注意全在精彩的演出上时,父亲走了。
剧团前往下一处地点的时候,江庭就藏在了箱子里。
江庭曾相信过,回到了家。
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床铺上残留着余温。
江庭一开始是苏云梨的助手,渐渐,展露头角,他比任何人都卖力学习演出,希望留在剧团。
……
一天。
鹦鹉下了蛋。
江庭小心翼翼,把鸟蛋拿了出来查看。
苏云梨凑了过来,“给我看看,是鸟蛋啊,好小一只。
“还是放回去好。”江庭在笼子下,垫了些稻草,归还了鸟蛋:“孩子还是待在父母身边的好。”
剧团的人见两人腻歪在一起笑道:“哎呀,你们和这俩只鹦鹉,一模一样,感情真好。”
“你们俩想要小鹦鹉吗?”
苏云梨:“是说蛋的事情吗?”
“谈这些太早了。”
江庭:“这些蛋养大,就会有小鹦鹉了。到时候可以开个百鸟会,鹦鹉唱歌。”
就在众人议论时,两只鸟突然躁动了起来,用锋利的鸟喙,把蛋全都敲碎了。
“啊!”
江庭目睹这一切,瑟瑟发抖,难以置信,平时温驯的鹦鹉怎么变得那么凶暴?
“鹦鹉好像就有吃掉自己蛋的习性。”
那天不知是那位剧团的人说了这番话,江庭转过头质问:“这不是它们的孩子吗?”
说完,他像是受了某种刺激,歪曲的眼角渗出泪水,转过身,拔腿冲出了船舱。
……
平时,都是江庭安慰苏云梨,常常听她抱怨,那些重复的训练有多么的累。
剧团的练习,凌晨五点就要开始,整理船舱完毕,练习基本的体力,以及表演的彩排,一只到七点半才能休息。
苏云梨每次苦了累了,想要向父亲诉苦,父亲总是把自己锁在屋里,害怕听见她的求饶。
好在他把苏云梨的母亲留在了岸上,否则一个在屋外叫,一个在枕边念。
苏云梨的基本功那么扎实,有江庭的功劳。
除了魔术外,江庭还会给她花环,那些都是看戏的人送来的,都是些死忠粉,剧团的金主。
可苏云梨每次看见花,压力都很大,花不是给她的,她戴在头上只会增加重量。
“我也没花。”江庭说。
他有时会在剧团搭建的棚子外,草沟里随便一薅:“这是属于我的。”
他指着有着毛茸茸草穗的狗尾巴说,揪掉上面的穗,只留下细扁的梗,围成一圈,小了点,确实很单点,但也算戒指。
唯有那狗尾草做的戒指,苏云梨戴的安心,她坚信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收获属于自己的鲜花。
她从来没见得江庭如此伤心,江庭很有天赋,用她爸爸的话:“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他不怕累吗?一开始苏云梨是这么想的,后来关系好了,江庭也会和他哭诉,他把辛苦和委屈全咽下肚,只和她悄悄透露。
除了剧团,他无家可归。
苏云梨真心希望他不用那么累,希望有人能收留他。
这艘由南向北的船上表演,非常重要,她以为他会头一次矫情一回,像个孩子一样,跟其他大人提要求。
苏云梨有时有点害怕江庭,她又有点崇拜对方,又有点可怜对方。
她把对方当做差不多的同龄人,他比自己出色太多,他又比她小太多,也不多,才三岁。
明明她偶尔会向对方抱怨,可真当对方吐苦水的时候
……
苏云梨畏惧了。
她还是孩子。
江庭太沉重了,他不是说几句好话就行的。
她希望,他只要撒娇就行,船上的大人这么多,总有人会回应的。
那样,他就不必那么痛苦,总有人能够承担他。
“你回来了。”
苏云梨目睹江庭表演完回到房间,不知如何开口宽慰。
他明明刚才还在哭,他真的好厉害,情绪控制能力真强,在台上一点错都没出。
她知晓,江庭还在难过,他一路上都没吭声,是最好的证明。
江庭抑郁地坐在自己的桌前,思考着接下来的新构思。
仿佛唯有停滞不前的思考,创造,幻想,让他从永恒的伤痛中拔出。
他这么年轻,居然就成为了剧团的编剧,苏云梨心里五味杂陈。
苏云梨在船靠岸的时候,上了街道,去了图书馆,为他寻觅答案,做力所能及之事。
“蛋,也分有孩子和没孩子。那颗蛋,你可以理解为空蛋,不会生出小鸟,大鸟是不会对幼鸟这么残忍的。”她说。
江庭听后,朝着她笑了笑。
苏云梨跟着笑了笑,和他一起聊起魔术创意,还有船上的趣事,然后背着身,从房间离去。
两人都没有提及鹦鹉,江庭并未真正的走出——
他的下一步作品,是《破壳》,游轮前往京都表演了两场。
看似是迎接新生,实则苏云梨清楚,他把悲惨的,痛苦的,伤心的,让人绝望的破壳,扭曲成了让人心生善意,新生希望,诞生快乐的演出。
江庭和苏云梨同台饰演幼鸟。处于大鸟的抚养下,大鸟的庇护下,大鸟的引导下,成长,茁壮,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