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的“愣住”,并不仅仅因为云芷那反常的、引颈就戮般的平静。
更因为,在她闭上双眼,散去所有天道威压与防御的瞬间,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是那个高悬九天、执掌规则、视万物为刍狗的天道之女。
那层属于“天道”的、冰冷坚硬的外壳仿佛悄然剥落。此刻悬浮在他爪前的,只是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少女身影
气息微弱,脸色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无害,脆弱……甚至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就像狂风暴雨中一枚无依的素笺,像初冬落在掌心的第一片雪花,轻轻一触,便会消散。
需要……守护。
这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如同藤蔓,从语文那由吞噬与毁灭构筑的魔心深处,顽固地钻了出来。它与他吞噬一切的本能激烈冲突,却又奇异地并存。
他是天魔,是禁忌,是行走的灾厄。他的存在本身,就该散播恐怖与绝望。
可为什么……恐怖不能与守护同行?绝望不能孕育奇迹?
他这具由万魔滋养、受尽痛苦折磨而成的魔躯,难道只能用来破坏和杀戮吗?
系统消亡前说他“有魅力”。或许,这就是他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魅力”——
哪怕化身灭世天魔,心底那点可笑的温柔与坚持,依然阴魂不散。
在云芷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带着一丝茫然等待最终审判的寂静中,那遮天蔽日的、狰狞恐怖的魔爪,动了。
但它没有撕裂她,没有吞噬她。
那缠绕着毁灭气息的爪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近乎艺术般的精准控制力,收敛了所有狂暴的能量,变得如同最轻柔的云雾。
它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地,托住了那道坠落中的、素白的身影。
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然后,这尊充塞天地的恐怖天魔,缓缓俯下他那不可名状的头颅(如果那能称之为头颅),将爪中托着的云芷,如同安置一件稀世珍宝般,轻轻放在了下方一片相对完整、尚未被魔气完全侵蚀的黑色岩石上。
做完这一切,他庞大的魔躯微微后撤,笼罩天地的阴影稍稍退去,但那无数只复眼,依旧沉默地“注视”着岩石上那个渺小的身影。
离谱。
荒谬。
不可理喻。
云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预想中的形神俱灭并未到来。
映入她清澈眼瞳的,是那片依旧昏暗、却不再充满攻击性魔气的天空,以及不远处,那尊仅仅是存在就足以让规则扭曲的、沉默的恐怖天魔。
她坐起身,素白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身下的岩石上,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衣裙,又抬头看向那天魔。
一向古井无波、洞悉万物的天道之女,此刻那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空白的神情。
她,整不会了。
天道运算的核心,似乎在这一刻遇到了无法解析的悖论。
毁灭的化身,为何行使守护之举?
极致的混乱,为何流露出……秩序,甚至是一丝……温柔?
她看着那天魔,天魔也“看”着她。
一个茫然无措(内心),一个沉默如山(外表)。
在这片被封锁的、本该进行最终对决的战场上,出现了一幅足以让诸天万界所有智者大脑宕机的诡异画面:
灭世天魔,安静地守护着闭目待戮的天道之女。
而他守护的方式,冰冷,沉默,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扭曲的温柔。
这,就是他语文,以魔之躯,所践行的……属于他的秩序。
与系统融合的后遗症——
云芷眸中的茫然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属于天道化身的绝对理智与规则感知便重新占据了主导。
她能清晰“读取”到眼前这尊天魔体内那沸腾的、纯粹的魔元,那是不容置疑的毁灭本质。
然而,这毁灭的化身却对她做出了守护之举。
逻辑冲突。
规则异常。
她试图调动天道权限解析这悖论般的现象,但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源自本源的紊乱让她核心受创,此刻能调用的力量十不存一,运算也充满了滞涩感。
就在她试图理解这无法理解的现状时,那尊沉默的、如同亘古魔山般矗立的天魔,其混乱扭曲的魔躯内部,正以一种非人的、近乎本能的方式进行着高速的“分析”。
无数魔念如同神经网络般闪烁、交织,处理着来自外界的信息流:
【目标状态分析:】
能量层级:极低(远低于威胁阈值)。
防御状态:无。灵力屏障:无。规则护盾:无。
生命特征:稳定,但存在未知本源损伤,表现为“脆弱”。
行为模式:静止,无攻击意图,无逃离意图。判定:无主动威胁。
【环境威胁评估:】
空间结构:不稳定(因先前战斗及天道封锁)。存在空间裂缝,能量乱流。
残留能量:高阶妖力残渣(具腐蚀性)、混乱魔气(具同化性)、破碎规则碎片(具切割性)。
综合判定:当前环境对“脆弱目标”存在高度潜在威胁。威胁等级:高。
【核心指令(源自底层执念):】
守护“脆弱目标”。
【解决方案生成:】
选项一:清除环境威胁。(需动用大规模毁灭性能量,可能波及“脆弱目标”,否决。)
选项二:为“脆弱目标”施加防护。(当前魔元属性与目标未知本源冲突,可能造成二次伤害,否决。)
选项三:转移“脆弱目标”至安全区域。(最优解。)
【执行方案确认:】
行动:带“这个人”——去安全。
分析过程在亿万分之一刹那内完成。没有情感权衡,没有道德考量,只有基于“守护”核心指令的最效率解。
于是,在云芷刚刚压下体内紊乱,试图以残存的天道之力重新定义眼前这“异常存在”时,那天魔动了。
他没有再试图用那狰狞的魔爪去触碰她——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那依旧不够“安全”。
只见他那庞大的、由阴影与魔气构成的躯体,如同流动的黑暗般,开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向着云芷所在的位置“流淌”而来。
魔气在他精确的控制下,变得异常“温顺”,如同最柔软的绸缎,避开了她周身的所有空间,只是在她下方的那片黑色岩石周围汇聚、抬升。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带着一种诡异的庄严。
云芷感觉到身下的岩石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连同她一起,缓缓上升。
她依旧端坐其上,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围那涌动的、却不再让她感到直接威胁的黑暗。
天魔用自身最本源的魔气,构筑了一个临时的、移动的“平台”或者说“巢穴”,将她承载其中。
然后,这尊恐怖的魔影,便托着这小小的、承载着天道之女的“安全孤岛”,开始向着万魔之地更深处,那连天道视线都可能有所忽略的、规则更为混乱扭曲的禁忌核心区域,沉稳地移动而去。
他行走在破碎的大地上,每一步都让魔土震颤,但承载着云芷的那团魔气,却平稳得如同在镜面上滑行。
云芷坐在那流动的黑暗王座上,抬头望着上方那近在咫尺、不断变换形态的天魔之躯,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由纯粹魔元构成的、却散发着异样安全感的“坐骑”。
她完美无瑕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空白的凝滞。
天道运算库中,依旧找不到任何匹配此情此景的逻辑模型。
她被一尊天魔……打包带走了?
以……保护的名义?
这离谱的现实,让代表绝对秩序与理性的她,再次陷入了短暂的、认知层面的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