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观赛的几位参赛者皱起眉头替他打抱不平，但伯特少爷并没有觉得这个女仆是在看不起自己。

她展现出来的姿态的确给人以一种「她真的想好好打吗」的疑惑，但只有在擂台上的他才知道，从这个看似随意的少女的身上正在释放出一股堪称异质的压迫感——并且只针对他。

只是看着她，他就觉得脚下的擂台好像在裂开，头顶的天空在塌陷。从那些裂缝中似乎喷涌出了熔岩，将此间的空气烧灼得滚烫而炽烈。

他拼尽全力才在似乎要崩塌的世界里维持住自己的身形，但他几乎就要握不住自己手里的剑了——这真的是一个人类能够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吗？难道她是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试探她，所以才还以颜色吗？

「……您的实力真的很不错。」

少女小声地如此赞叹道。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这股像是将空间都扭曲了一般的压力竟然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呼……是幻觉吗？」

伯特少爷的脖颈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用未持剑的那只手颤抖着松了松自己的衣领，然后又像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一般，再次拂了一下那俗气的刘海——

然而就连额头上也全是汗水，拿着剑的那只手也似乎像是粘在了剑柄上一样……不过这样应该更好。

「把您误会成一个除了钱以外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看来也是我的不对呢。那么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请您小心了。」

她、她要出手了！

听见她如此宣告的伯特拼尽全力地睁大自己的双眼，把注意力提升到极限来盯着眼前的女仆。

他甚至使用了本来不允许在比试中使用的魔力来强化自己的感知。好了。她会怎么攻过来呢？既然没有武器的话，那肯定要先拉近到能进行搏斗的距离。她应该会先压低身子进行冲刺的预备——

「咦？」

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发现面前的少女不见了。

「在哪里——」

他打算搜寻她的身影，但他的身体却先于他的意识飞了起来。他在空中下坠，然后「咚」地一声砸落在了擂台的地面上。

这个倒地的姿势相比那天在在酒馆里被她摔得四脚朝天时要体面多了。但这回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摔出去的冲击力，五脏六腑都在震撼中颤抖。

「胜负已——」

「等一下！」

台下的一片哗然与司仪的宣判都被伯特少爷的怒吼所打断。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用眼神示意司仪自己仍有战斗的意志。

「您还要继续吗？」

莲现在甚至有些佩服他了。为了表示她的歉意，她刚才那一下是认真地使了劲的。可他居然还能站得起来，并且还要继续对战。

「少、少废话！本少爷还能打……！」

他站起来的动作很勉强。因为冲击确实地渗透到他的体内了……他现在应该是单凭意志在强撑着。

是身为贵族的自尊吗？莲虽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感情，但她在过去的旅途中，战场上也见过许多像这样不愿在敌人面前认输的贵族。而且她也曾无数次地在身体拒绝战斗时逼迫着自己再度站起来，面对眼前的敌人——只是并不是基于自尊这样的理由。

但无论是基于何种缘由，莲都打从心底里佩服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因为这证明着他们有着坚强的意志，足以克服身体上的苦痛。

「我可以问问您为什么还要继续打吗？您应该已经相当清楚我和您之间的差距了。」

莲把声音压得更低。她不是在嘲讽，她只是真的感到好奇罢了。

「……你留在梅莉娅阿姨的宫殿里工作，到底有什么目的？」

哈？

面对着伯特少爷忽然严肃起来的提问和敌视的眼神，莲傻眼了。

「我从那天在酒馆里被你摔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了……你简直有着怪物般的实力。像你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跑到梅莉娅阿姨的府邸里当一个迎宾女仆？你究竟有什么企图？我先说好……她是我家的恩人……你要是想要危害她和她的女儿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原来是这样吗。

看到他的表情变得认真无比，莲无奈地笑了。

「那就算我有什么企图，您觉得以您的实力能阻止我吗？」

「当然不能……但我有钱！因为梅莉娅阿姨的恩惠而赚到的这些钱，我会为了她全都花出去！就算打不过你，我也会去雇我能找到的所有人——」

「好啦好啦！」

「你干什么——」

莲忽然冷不丁地「啪」地一巴掌拍在的伯特的肩膀上。伯特刚想怒骂出声，就发现那股滞留在他身体里的痛楚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虽然口头保证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但我还是要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梅莉娅……公爵大人也是对我有着数不清，还不完的恩情。我正是为了报答她，才会留在她的宫殿里当女仆的。」

「……」

伯特活动了下自己的身体，然后又看向莲的眼睛。他是中境最富有的贵族，所以他清楚金钱的力量，也非常熟悉那些为了金钱或是利益而说谎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嘴脸——就算再会演戏，那藏不住的欲望也终究会通过眼睛出卖他们。

但眼前这个怪物般的少女，她的眼睛是这般清澈且透明。不单单是没有那种丑陋的欲望……根本是连一丝一毫的杂质都不存在。

「……你的好意本少爷就收下了。」

伯特坦率地向她道谢。他很清楚自己的伤之所以痊愈，全赖她刚才拍向自己肩膀的那一掌。

「那你是明白啦？同样为公爵大人出力的一员，我们以后就好好相处吧。」

「居然把日后必将掌管中境金矿的本少爷和你这个小小的迎宾女仆混为一谈……罢了。」

面对莲发起的握手，伯特以嫌弃的眼神握了上去。

「那个……你们还打不打？」

一旁的司仪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从剑拔弩张再到如今这诡异的融洽气氛。两人的对话声音实在太小，所以就连他这站在擂台上的人也没有听清多少。

「还打吗？」

「打。能得到你这种实力的人指点，可是难得的机会。」

莲看着眼中又燃起战意的伯特少爷欣慰地笑了。但她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脸色飞快地黯淡下去：

「指点你是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一件事。」

「什、什么事？」

伯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大跳。从她那漆黑一片的表情上他本能地察觉到，他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将会左右他接下来的命运。

「你刚才一口一个梅莉娅阿姨叫得这么亲切……虽然没什么可能……但你该不会对她有什么不敬的想法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她可是勇者大人的妻子，我怎敢对她有什么亵渎之心！」

伯特的回答时的表情甚至比他刚才在质问莲企图的时候还要严肃。而获知他答案的莲一下子变得喜笑颜开：

「那就好！嗯……！你果然是个可造之材啊！我会好好指导你一下的！不过我再多嘴问一下……那米琳大小姐你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哦……你说公主殿下吗？」提到米琳的名字，他忽然显得有些尴尬了起来。「那个……不是就要到她的十六岁生日了吗。我这次确实是想跟梅莉娅阿姨提一下向她求婚的事……」

「哈哈。」

莲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你这么高兴干嘛？」

「伯特少爷，我给您一个好建议，请您接下来务必遵守。」

「什、什么？」

不寒而栗的感觉传遍他的全身。刚才所经受的压迫感简直不如现在的万分之一——

「你给我把牙关咬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