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已然耄耋之年的老人，就算没有主教的身份，也不会有人对他不尊敬。

芙洛是见过他的。

曾经她的父亲想要让她成为牧师教团的一员，花了重金给她制造了机会，让她去拜访过这位主教先生。

那时，她和他有过一次交流，这位主教留给她的印象就是信仰纯粹且充满了智慧的老人。

他能出席这场晚会为她授勋，即使对以如今的姿态被迫接受茉莉雅儿的安排，芙洛也是不免感到了荣幸。

“舍尔曼·福卡，很荣幸能在卸任主教一职前，替您举荐的勋爵授勋，德兰小姐。”

尽管衰老，舍尔曼主教看上去却是精神矍铄，他依旧身姿挺拔，无比绅士地先向这场晚会的主办者致意，随后看向徐徐走到大厅中来的莉丝特，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皇女殿下。”

“主教先生。”

莉丝特用点头作为回应。

除了她们俩，舍尔曼主教就没再和谁有互动。

他的资历已经不用对在场绝大多数贵族客套，就算是皇帝，面对他也会表现出尊重。

芙洛没有表现出任何主动的态度，她就静静地站在琳可身边，等待着接下来的进展。

贵族们对她的刁难已经形成了鲜明的局势，在茉莉雅儿的刻意安排下，她能做的事情不多。

这种时候，选择用不变来应付变化，她才不至于陷入更糟糕的被动当中。

这也符合她自一开始就定好的按兵不动，见招拆招的策略。

“方才大厅中似乎是谁在训话，应该是丽兹小姐吧。”

舍尔曼主教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了莉丝特身旁的侍从，丽兹点头做了回应，主教长叹一声。

“难道今晚的主角的授勋，可是有人提出异议？这可真是几年来头一遭啊。”

为不少人举行过勋爵授予仪式的他，在这种事上经验十足，一旦有人有异议，就需要他成为这场仪式是否能进行下去的判官。

这不是什么好事，会有不少的麻烦。

尤其是德兰公爵的女儿举荐的人遭受这般待遇，他要是最终给出不通过的判决，自己的晚节怕是不保。

但这不重要。

作为主教，他对生死早就看开，至于名节，年纪到了他这地步的人也无需过多在意。

能为陛下减少麻烦，才是正理。

他再度扫视了在场众人，寻找那要他负责授勋的晚会主角，打算先形成一个大概的初步印象，再进行之后的决策。

只是到场的贵族太多，一眼看去，他并没有有用的收获。

“主教先生，茉莉雅儿小姐要举荐的，是她们队伍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治愈师，自称是那冻伤特效药的真正制作者。

这些一面之词，想要把由您亲自授予的勋爵荣誉交给她，未免太过草率。”

众人对芙洛的诘难，不因舍尔曼主教的到来而消失，反倒步入正途。

芙洛稍微看了眼说话的那人，穿着打扮无比华贵，看上去也是位公爵家的嫡系成员，年纪看上去与茉莉雅儿差不多，但她对这姑娘实在没多少印象。

“莱尔德小姐，帝国的爵位不可轻授，无需您来提醒老夫。所以德兰小姐，您要举荐的那位翡翠小姐在哪儿。”

“芙洛。”

茉莉雅儿依旧从容，她视线稍稍向芙洛那边偏移。

这种询问她是否准备好的举动，芙洛不以为意，神色不变地将自己的目光落在入场后，就站在艾尔卡身边一言不发，直直看着自己的塔塔西米。

茉莉雅儿勾了勾唇。

对芙洛能有这般机敏的反应很是愉快，她准备的大礼要是不能让这晚会的主角先一步发现，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主教先生。”

见到这女人意味深长的笑容，芙洛收起自己的不安，忽视塔塔西米和艾尔卡的视线。

她上前一步，大方迎接舍尔曼主教的目光。

“您的名字是，芙洛·翡翠？”

主教先生的目光不带有鲜明的审视意味，即使脖子上戴着项圈这种糟糕的形象，也没能让这位老人眼中的色彩发生任何明显的变化。

“是的。”

芙洛同样平静地回应他的视线，回答得很干脆。

老人点点头。

不知怎的，芙洛感觉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

“那么就随我来到台上，各位若有疑问请及时提出，教会会根据帝国选取勋爵的法律严格考虑，给出最为合适的结论。”

他说着，对芙洛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举动，倒是让其他宾客面面相觑，显然，这不是正常流程里作为主教的他该有的举动，芙洛能够看见，刚才试图诘难自己的那人，已经恨恨地咬牙。

“主教先生？”

她有些犹豫。

事情真有这么顺利？

茉莉雅儿难道真的对她的听话选择了相对仁慈的态度，不为难她么。

想起不久前某人对奥罗拉做的事，芙洛就认定，这种想法不切实际。

茉莉雅儿的不为难和正常人的不为难不一样，她说不在某件事上发难的意思，是要在别的事情上重拳出击的声明。

此刻有多顺利，就代表慢点儿有多么糟糕。

芙洛忍不住再去看塔塔西米和艾尔卡，那两人此时已经不再看她，而是和茉莉雅儿在商讨着些什么。

芙洛再去看主教，他已经先一步向台上走去。

和他一起来到晚会上的牧师教团的十二名神官，已然在贵族们让开的通往大厅舞台的路上，站成左右两列。

如同邀请人登上天堂的纯洁护卫一般，组成了一种诡异的迎宾大道。

这种微妙的氛围感，让她倍感不安。

“无需紧张，翡翠小姐。”

主教慈祥的声音，多少缓解了芙洛的难受，她稍稍调整了呼吸，看了眼抿着嘴的琳可，无视周遭宾客们各异的视线，迈着从容的步子向着台上走去。

或许只是多虑了吧。

潜意识中，她比谁都更清楚，在走到台上，来到主教面前后，自己在众人眼中的公开身份就会被彻底确认。

芙洛·翡翠，翡翠心小队的治愈师，帝国新任勋爵，一位和在场所有人本质上一致的，她讨厌的贵族。

这是一场试炼，更是一次蜕变。

身份的改变能腐化内心，绝非简单的靠意志就能抵抗，维持住本心。

茉莉雅儿对她最为鲜明的目的，就是让她舍弃原本的自我，成为她们想要的芙洛，公开表明自己如今身份的行为，能够让法则对名字束缚的力量完完全全地发挥出来。

她停下脚步。

“主教先生。”

没有犹豫，没有迷惘，她早就下定了决心，清楚自己必然会舍去不少东西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哪怕她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是个贵族，自己从始至终就是芙洛·翡翠，又能如何？

只要达到她要的未来，不违背自己的原则，那就好了。

反正弗洛斯·卡缪尔已经死了。

她抬头，正视舍尔曼主教平静的眼睛。

“请您无需对我太过宽容，我会是符合您期待的，足以成为帝国的勋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