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城的风波,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将平息。

英雄加冕,罪犯伏法,城市恢复了它惯有的、在光鲜与腐朽之间维持的微妙平衡。

而对于涂灵来说,世界则重新缩小为诺尔施泰因庄园那高高的围墙。

她的生活,陷入了一种精致、安逸,却也如同温水煮蛙般,消磨着她最深切渴望的枯燥循环。

每日清晨,她会在柔软得能将人吞没的大床上醒来。女仆们会无声地为她准备好一切:温度恰好的洗漱用水、熨烫平整的衣裙、以及丰盛得足以让任何一个贵族咋舌的早餐。

白天的时光,大半被魔法练习所占据。

那本《元素通晓笔记》曾是她窥见新世界力量的窗口,如今却越来越像打发漫长时光的昂贵玩具。

庄园南面的暖房是她的专属训练场,在那里,时间的流逝变得具体而微。

她的魔法天赋惊人,进步快得连赛琳娜都感到心惊。

起初那颗摇摇欲坠的水球,早已变成了如今信手拈来的、由数十颗水球组成的、变幻莫测的星轨。

她甚至能分出一缕心神,精准地将一颗水球化作一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水鸟。

但每当水鸟在她指尖无声鸣叫时,涂灵看到的,却仿佛是自己被困在这座华丽牢笼中的倒影。

这份惊人的天赋,这份强大的力量,又能用来做什么呢?取悦索菲亚?还是……让暖房里的花开得更艳一些?

那份曾经想要掌握力量、改变命运的初心,正在这日复一日的安逸中,被一点点磨损,变得模糊。

她会抱着魔法书,坐在藏书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一看就是一下午。

窗外是修剪得完美无瑕的花园,美丽得像一幅静止的油画,却也死气沉沉,一如她现在的生活。

她渴望外面的世界。

渴望那嘈杂的、混乱的、充满了不确定性却也充满了生机的街道。

渴望再次像上次那样,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土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

她渴望自由。

渴望找到艾拉的消息。

这份渴望,像一簇深埋在心底的、永不熄灭的火苗,灼烧着她的灵魂。

直到傍晚时分,那辆熟悉的黑色马车驶入庄园,这份灼烧才会被另一种复杂的情感暂时覆盖。

索菲亚回来了。

她会带着一身公务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卸下盔甲后的柔软,走进这间办公室,或者,走进暖房。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用“我的小鸟”或“我的小猫”这种充满占有意味的称呼,而是直接,轻声地唤出她的名字。

“涂灵。”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图平等的努力。

她会从身后环住涂灵的腰,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窝,贪婪地嗅着她身上那股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涂灵早已习惯了这种亲昵。她会放下手中的书,侧过头,任由索菲亚的唇瓣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在练习新的水系塑形,”她仰起脸,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但那笑意深处,却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疲惫,“姐姐,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有没有绩效考核?薪水能不能再涨一点?”

“薪水”,这个词对她而言,早已不是金钱那么简单。

它像一个虚幻的坐标,是她对过往那个独立自主、可以凭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可以自由支配人生的自己的最后一点念想。

每一次提及,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自我催眠:

看,我不是宠物,我还在“工作”

我还有价值,我……还是我自己。

“哦?”索菲亚挑眉,指尖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轻轻画着圈,“想要涨薪水,可得拿出点诚意来。比如……主动一点?”

她会低下头,准确地捕捉到涂灵的唇。

涂灵已经学会了生涩地回应,但那回应里,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敷衍。

夜晚,则是属于两人最私密的时光。

她们会一起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涂灵为索菲亚轻声朗读那些枯燥的魔法理论。索菲亚依旧像一只慵懒的猫,将头枕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因此,在构建高阶塑能法术时,魔力回路的稳定性是确保法术成功施放的关键。任何细微的能量泄露,都可能导致法术反噬,甚至……”

涂灵的朗读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停了下来。

“怎么不念了?”索菲亚没有睁眼,只是懒懒地问了一句。

涂灵的指尖在书页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她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尽量显得随意的语气,轻声问道:“姐姐……巴迪她……后来怎么样了?

索菲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缓缓睁开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静静地

“为什么突然问起她?”

“只是……有点好奇。”涂灵避开了她的目光,视线落在壁炉里跳动的火焰上,“她是我在执法局的第一个搭档,也是……唯一一个。

我听艾德斯说……她是为了救他才……”

她没有再说下去。

那个外表粗犷、内心却有着自己正义准则的女巡

索菲亚从她腿上坐起身,拿起桌上的红酒,为自己倒了一杯。“她得到了她应得的荣誉。”索菲亚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执法局为她举行了最高规格的葬礼,她的名字也被刻在了英勇纪念碑上。对于一个执法官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那……琳娜呢?”涂灵又问。她记得巴迪对那个

“海尔曼倒台后,她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遣散费,离开了艾登城。”索菲亚抿了一口酒,语气淡漠,“或许回了她的家乡,开了一家服装店,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

这些官方的、冷冰冰的答案,让涂灵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要的,不是这些。她想知道那些更鲜活的

“艾德斯呢?”她换了一个话题,“他现在……应该很不好过吧?贾亚什里和巴迪都…

“他很好。”索菲亚打断了她,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现在是执法局的英雄,最年轻的局长。所有人都敬重他,畏惧他。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是吗?他真的得到了他想要的吗?涂灵在心里默默地反问。

“涂灵,”索菲-亚放下酒杯,重新躺回她的腿上,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别再想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那些都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

涂灵低下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这个女人的脸。

在摇曳的烛光下,她的容颜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但那份美丽背后,却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名为“爱”的牢笼。

她试图从索菲亚口中探寻一丝通往外界的缝隙,得到的却是一堵更厚、更冰冷的墙。

她轻轻地、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叹了口气。

然后,她重新拿起那本魔法书,用毫无波澜的语调,继续朗读起来。

“……甚至,引发灾难性的魔力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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