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陈年麦酒、烟草和炼金药剂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味。
贝尔纳正独自一人坐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烈酒,眼神空洞地盯着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
他显然还没从昨天巴迪那番粗暴的“问候”中完全缓过劲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经质的疲惫。
“贝尔纳。”贾亚什里拉开他身旁的皮质高脚凳,无比自然地坐了下来,那姿态就像是来找老朋友叙旧。
贝尔纳抬起头,看到贾亚什里,脸上闪过一丝警惕,但当他看到随后走过来的艾德斯时,那份警惕立刻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又来一个?你们执法局是把我这当成什么地方了?公共厕所吗,想来就来?”他嗤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别紧张,朋友。”贾亚什里示意酒保也给他来一杯,然后转向贝尔纳,语气轻松,“我们只是来随便聊聊。”
艾德斯则保持着他一贯的严肃,直接切入主题,将一张用记忆水晶拓印的影像放在吧台上——上面是奎尔那张死气沉沉的脸。
“你认识他,贝尔纳。”艾德斯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昨天已经跟那个女疯子说过了,”贝尔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个走下坡路的前执法官,失踪了,死了,关我屁事?”
“他不是失踪了,”艾德斯的声音冰冷,“他死了。尸体在地窖里被发现,腐烂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贝尔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哦?那真是……太不幸了。”
贾亚什里在这时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比艾德斯要温和得多,却带着一种更具穿透力的压迫感。“贝尔纳,我们都知道你曾是海尔曼子爵的护卫,和奎尔是同僚。我们还知道,你离开海尔曼之后,就一直在做‘渡鸦’,靠贩卖情报过活。”
他顿了顿,将一杯酒推到贝尔纳面前。“我知道你金盆洗手了。但老交情还在,对吧?帮个忙,告诉我们一些关于奎尔的事,比如……他是不是真的能搞到‘赤瞳’那种级别的违禁药剂?”
贝尔纳看着面前的酒,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艾德斯冷笑一声,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那你或许会对这个感兴趣。”他将册子翻开,推到贝尔纳面前。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贝尔纳近年来所有的情报交易记录,时间、地点、交易对象、金额……甚至还有几笔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向城外敌对势力泄露艾登城商业机密的勾当。
贝尔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们怎么会……”
“你以为你那些肮脏的交易,真的没人知道吗?”艾德斯身体前倾,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叛国罪,贝尔纳。足够让你在黑石监狱的矿洞里挖一辈子石头,直到被里面的魔化生物啃得只剩骨头。”
贝尔纳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知道自己完了。
“我……我说……”他终于崩溃了,声音颤抖,“奎尔他……他确实搭上了一条大鱼!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批纯度极高的‘赤瞳’,数量大得吓人!但他自己根本没胆子出手,他只是个中间人,负责牵线搭桥!”
“大鱼是谁?”贾亚什里追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奎尔非常怕他!他说那个人……能让整个艾登城的地下世界都为之颤抖!”贝尔纳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奎尔最后一次见我的时候,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替他保管。他说如果他出了事,就把这个交给一个……一个值得信任的执法官。”
他一边说,一边颤抖着从靴子里抽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东西,递了过去。
艾德斯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把造型奇特的黄铜钥匙。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奎尔说,这把钥匙能打开一个……一个能埋葬很多人的‘秘密’。”
拿到关键线索,艾德斯和贾亚什里没有再多停留。他们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贝尔纳在身后急切地喊道,“你们答应过……会保密的!”
贾亚什里回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却让贝尔纳脊背发凉的笑容。
“当然,我的朋友。”他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你的秘密,和这把钥匙背后的秘密……我们会一起‘保管’好的。”
两人走出酒馆,重新回到刺眼的阳光下。艾德斯看着手中的钥匙,眉头紧锁。
“‘能埋葬很多人的秘密’……”他喃喃自语,“这会是什么?”
贾亚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不知道。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
海尔曼子爵的宅邸坐落在艾登城最奢华的贵族区,与周围那些古老而庄严的府邸相比,它显得有些……过分张扬了。镀金的铁艺大门,花园里修剪得如同几何图形的奇异花卉,以及门前那两尊散发着微弱魔法灵光的石像鬼守卫,无一不在炫耀着主人暴发户般的品味。
艾德斯和贾亚什里站在门前,后者撇了撇嘴,低声对艾德斯说:“我敢打赌,这家伙家里的夜壶都是纯金打造的。”
管家显然对两位不请自来的执法官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将他们引进了那间金碧辉煌得有些俗气的会客厅。
海尔曼正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兽皮的躺椅上,两名仅着薄纱的侍女正跪在他脚边,一个为他捏着腿,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将剥好的水晶葡萄喂进他嘴里。
“哦?是什么风,把我们执法局两位冉冉升起的新星吹到我这小地方来了?”他看到来人,慢悠悠地坐起身,挥手让侍女退下,脸上挂着那种商人特有的、精明而虚伪的笑容。
“海尔曼子爵。”艾德斯没有理会他的客套,直接将那把从贝尔纳那里得来的黄铜钥匙,轻轻放在了面前光洁如镜的茶几上。“我想,这件东西,您应该不陌生吧?”
看到钥匙的瞬间,海尔曼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一把钥匙?抱歉,队长,我府上的钥匙没有上千也有八百,我可记不住每一把。”
“是吗?”贾亚什里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姿态比主人还要悠闲,“那如果我说,这把钥匙是从奎尔的遗物里找到的呢?”
“奎尔?”海尔曼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哦,那个可怜的家伙。我听说了,真是太不幸了。不过,他的遗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正是我们想问的。”艾德斯步步紧逼,“贝尔纳说,奎尔在失踪前,曾让他保管这把钥匙。您作为奎尔的前雇主,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吗?比如,这把钥匙……是用来开启什么地方的?”
海尔曼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深红色的液体,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衡量眼前的局势。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精明如狐,一个锐利如鹰,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两位长官,”他终于开口,语气诚恳得像是在忏悔,“不瞒你们说,奎尔在离开我这里之前,确实……卷入了一些麻烦。他似乎在外面搭上了一些不该搭上的人,做了一些……不该做的生意。我曾劝过他,但他不听。”
“什么生意?”
“一些……违禁的炼金药剂。”海尔曼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他和‘惊吼酒馆’那桩案子的主犯‘屠夫’博格有过接触。至于这把钥匙……我猜,或许和他们藏匿那批药剂的仓库有关。”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已经被官方“结案”的方向,试图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艾德斯和贾亚什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信。
“子爵阁下,”贾亚什里放下酒杯,笑着说,“我们来之前,顺便去了一趟车马行会。您猜我们查到了什么?丰收夜那天,也就是‘惊吼酒馆’案发当晚,您的马车……曾经在酒馆后巷停留过很长一段时间。”
海尔曼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那只是我的车夫奎尔私自行动!与我无关!”他急切地辩解。
“是吗?”艾德斯冷冷地看着他,“可我们还在您府上的马厩里,发现了另一辆马车的车辙印。经过鉴定科的比对,那车辙……与在‘惊吼酒馆’案发现场附近发现的,属于‘屠夫’博格的马车车辙,完全吻合。”
“这……”海尔曼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掌握了如此确凿的证据。
“现在,您还想说您什么都不知道吗?”艾德斯的声音如同法庭上最后的宣判,“这把钥匙,究竟是开哪里的门?海尔曼子爵,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会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那座奢华的魔法挂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催命般的声响。
最终,在两人强大的心理攻势下,海尔曼彻底崩溃了。他瘫软在躺椅上,声音颤抖地吐出了一个地址:
“城南……废弃的纺织厂……地下三号仓库。”
城南的废弃纺织厂区,如同艾登城繁华肌体上一块被人遗忘的疮疤。断壁残垣在夕阳的余晖中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木材和工业废料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艾德斯和贾亚什里没有立刻行动。海尔曼的招供来得太顺畅,反而让他们心生警惕。
“这老狐狸,不像那么容易就范的人。”贾亚什里倚在马车旁,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雪茄,“纺织厂那么大,地下仓库错综复杂,他只给了一个‘三号’的编号,万一是个陷阱呢?”
“我知道。”艾德斯看着手中的黄铜钥匙,若有所思,“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向导’。”
他转向贾亚什里:“你的人脉广,帮我联系一个人。贝尔纳,那个‘渡鸦’。告诉他,如果他想让那本记录着他叛国罪的册子永远消失,就带我们安全地找到三号仓库。他曾是海尔曼的护卫,对这里的地形,一定比我们熟。”
“高明。”贾亚什里赞许地点点头,激活了藏在袖口里的通讯水晶。
半小时后,贝尔纳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出现在了纺织厂区的入口。他的脸色比在酒馆时更加难看,显然是被贾亚什里用某种方式狠狠“说服”了。
“跟我来,”他压低了声音,不敢看两人的眼睛,“但说好了,我只负责带路。里面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参与。”
三人借着逐渐昏暗的天色,如同三道鬼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纺-织厂的深处。贝尔纳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极为熟悉,他带着两人七拐八绕,避开了几处明显是陷阱的松动地板和悬挂的绊索,最终停在了一扇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铁门上用褪色的红漆潦草地喷涂着一个“3”字。
艾德斯将黄铜钥匙插入锁孔,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哒”声,沉重的门锁被开启了。
一股混合着血腥、化学药剂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恶臭,瞬间从门缝里喷涌而出。
贝尔纳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他连连后退:“我……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里。
艾德斯和贾亚什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没有丝毫犹豫,激活了各自的法杖短剑,一前一后,走进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仓库内部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也……恐怖得多。
这里不是简单的储物空间,更像一个……临时的屠宰场和炼金实验室。
地面上满是已经干涸或半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几个巨大的铁笼子里,还残留着挣扎的痕U-迹和不知名的毛发。空气中那股刺鼻的恶臭,正是从角落里几个还在冒着诡异气泡的大型炼金容器中散发出来的。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在一张巨大的金属操作台上,散乱地摆放着各种手术刀、骨锯和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造型诡异的炼金器具,上面都沾染着暗褐色的痕迹。
“我的女神……”贾亚什里忍不住低声咒骂,“这些混蛋……到底在这里干了些什么?”
艾德斯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被操作台旁一个打开的木箱吸引了。他走过去,箱子里并非他们预想中的“赤瞳”魔药,而是一叠叠整齐的、用防水油布包裹的文件。
他抽出一份,借着法杖的光芒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份……人口贩卖的名单。上面详细记录着被贩卖者的姓名、年龄、特征,以及……最终的“买家”和“成交价格”。
他飞快地翻阅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失踪案件在他脑海中闪过。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某一页上。
“苏菲……”他喃喃念出那个在停尸房里听过的名字,目光下移,在“买家”那一栏,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如坠冰窟的名字——。而在“备注”一栏里,则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海尔曼·冯·诺尔施泰因外形改造,送往琳娜处
就在这时,贾亚什里的声音从仓库的另一头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艾德斯!你快过来看这个!”
艾德斯快步走过去,只见贾亚什里正站在一个半开的铁皮柜前。柜子里,挂着几件血迹斑斑的、明显属于执法局的制服。
而在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刻有执法局狮鹫徽记的制式军用弩。
弩身上,还残留着未被擦拭干净的……指纹。
这把弩,正是“惊吼酒馆”案中,杀死米格斯和另外几名受害者的凶器!
“屠夫”博格那伙人……根本就是被海尔曼雇佣来处理现场、并嫁祸给沙海人的替罪羊!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罪恶网络,在他们面前缓缓拉开了帷幕。
然而,还没等他们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阵沉闷而规律的脚步声,突然从他们来时的方向,由远及近地传来。
有人来了!
而且,不止一个!
两人脸色一变,立刻熄灭了法杖的光芒,闪身躲进了高大的货架阴影之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仓库门口。
“吱呀——”
生锈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道高大的、他们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执法局高级制服,肩上象征着局长身份的金色绶带在门外透入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沉默的、如同影子般的护卫。
“把这里……处理干净。”
格斯局长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任何可能留下来的痕迹……都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