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于1453年的春天。

傲慢的奥斯曼人的巨炮轰击着城门,将千年城墙的骄傲撕成碎片。

卡士坦西亚,最后一位坚守在城内的古术士,用他所习得的一切力量给予城防军以勇气。

他守在圣罗曼努斯门下,跟随着最后的王,直至炮火与弯刀撕开军团的防线。

无尽的硝烟、惨叫、还有圣索菲亚大教堂最后的钟声,是他意识弥留之际所铭记的最后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有光透过了眼皮,映在那昏暗一片的世界里。

卡士坦西亚猛地睁开眼,梦中那座大教堂宏伟的穹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蓝天。

“我...在哪儿?”

刚一开口,他就发现自己声音不对!

绵软且陌生,应当属于一位相当年轻的女性。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那身战甲与风袍早已不知去向,宽大的白袍之下是奇异的白金色织物,腿上也裹着柔顺的天鹅绒长袜。

苍白的双手尤为纤细,撑在地面的指头微微陷进那金黄的荒沙之中,让他...或者说她,越发不知所措。

在她身边,摆着一件约莫一米五长的长杖,表面被雪白的绷带紧紧缚实,长度几乎与她现在的身高相当。

挣扎着想坐起,却感到身体异常虚弱轻盈,她几乎只能小幅度地活动。

所幸的是,不远处恰巧就摆有一小盆清水。

于是,她便跌跌撞撞地爬了过去,带动了叮叮当当的铁链响声。

望定水中的倒影,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少女,有着漆黑的头发和一双暗红色的眼瞳,体态略显病弱。

在这张稚嫩、软弱的脸上,此刻尽是迷茫与无助。

“诶?!诸神在上,这是..我吗?”

卡士坦西亚,君士坦丁堡最后的随军术士,居然成了一个女孩?!!

这荒谬的现实几乎要让她二度晕厥,但这具身体的求生本能制止了她。

就在她尚且迷迷糊糊搞不清状况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臭小鬼,干什么呢,别想耍花招!”

一声粗鲁的呵斥伴着靴子踢在沙地上的声音随之传来。

卡士坦西亚浑身一颤,匆忙扭头望向声音来处。

啪——

一声清脆的击响,与她娇小的身躯一同远去数步。

“哈啊...!”

颤抖着捂着被扇红的脸颊,少女的眼眶不争气地被逼出几滴露珠。

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太脆弱了,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站在城墙上以一当十的军术士卡士坦西亚了。

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定睛一看。

一个穿着破烂皮甲的高大男人正不耐烦地瞪着她,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谁让你把头抬那么高了,要再耍花招,小心老子把你眼珠子剃下来”

火辣辣的痛感在脸颊上灼烧,屈辱比疼痛更深刻地刺痛卡士坦西亚那高傲的灵魂。

她知道,自己大概成了一个奴隶或是俘虏。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她经历了父国的沦陷,更是沦为这般。终于不得不头一回地认清现实。

“对...对不起”她颤抖着缩起肩膀,轻声咽下一切。

“哼,废物东西”

守卫啐了一口,对她的顺从感到无趣。

那猖狂的目光像在打量牲畜般在她身上扫过,尤其在脖颈和手腕的镣铐上停留片刻,最终确认牢固无误。

“算你识相,到地儿之前都给我老实待着,要是吓坏了买家,有你好受的!”

买家?

男人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自己果然成为了诸如奴隶一类的“商品”。

虽很是耻辱,但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她反倒是经验丰富。

“马拉卡!”待男人走开,她又小声的叱骂道。

环顾四周,原来正处在暴露的营地之中,油布帐篷旁摆着零星奇异的钢制双轮车,蒙着脸的暴徒于其中来往。

远离营火的这儿,许些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的待遇显然比自己要差上不少。

是因为商品也分廉贵吗...

“喂,你还好吗?”一声细微的询问从旁边传来。

卡士坦西亚微微侧头,散乱的齐肩黑发掩掩住视线。

不远处,一个与她看上去年纪相仿的棕发少女正担忧地望着她,可惜的是,她同样戴着镣铐。

少女的脸上满是污垢,眼睛却很清澈。

“他们都是这样的,请别反抗,那样会少受点苦”也许她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卡士坦西亚能看见她身上的鞋印和淤青,想必这话中的事,她早就尝试过了。

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同病相怜的悲哀,在卡士坦西亚心中泛起。

“我明白,谢谢”她轻声回应,在心头打量着对方。

这是几乎完全陌生的世界,人们的面容多有差异,说着陌生的语言,尽管她完全能够听得懂。

再转眼望去,那些暴徒的手都里拿着形状各异的冷兵器,有她认识的,也有一些完全不认识的玩意。

卡士坦西亚清楚,如果想要在这里拖着这副身子活下去,必须小心谨慎...

也许,她还需要一些帮手?

“你叫什么名字?也是被抓来的吗?”

“维尔娜,其实这里的大家都是被抓来的,从各种地方...”

少女似乎因为得到回应而鼓起了些许勇气,她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一点,然而还是不小心将彼此的脚镣磕在一块。

“你呢?怎么会被‘秃鹰’抓住的?你看上去...不太像是联邦人”

秃鹰?联邦?

在维尔娜的口中,卡希坦西娅终于是听到一些像是国家或组织之类的信息,这对现在的她尤为重要。

正当卡士坦西亚正想编造一个说辞,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打断了她们之间的交流。

营地中央传来了守卫们粗鲁的吆喝声,皮鞭在沙地上噼啪拍响。

“起来!都给我起来!要赶路了,混账们”

...看来一切计划只能在路上进行,卡士坦西亚撑着地面努力站起身来,又回头伸出手试图拉维尔娜一把。

却是见这个棕发少女嘟着个嘴,一脸被骗了的样子。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卡...卡希坦西娅。如果我们不想挨打,最好还是先起来”

匆忙应答之中,为了与过去失败的自己作出变化,她甚至在自己的名字上扭了扭读音,让这个含义深厚的名字稍稍变了味。

维尔娜借着她的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小声嘟囔着:“卡希坦西娅?很奇特的名字,很好听”

“谢谢...”

没时间多言,守卫的鞭子近在眼前。两人匆忙跟了上去,被铁链拴在一行俘虏的末尾,踉踉跄跄地跟着长长的车队徒步移动。

但让卡希坦西娅没想到的是,她的右臂还搂着根与自己相近的长杖。

结果这帮无恶不作的暴徒竟真让她这个奴隶抱着本属于她的长棍子随行,真是嚣张到没边了!

她艰难地调整着抱杖的姿势,上面禁缚的绷带摩挲着她的手臂有些发痒。

“嘿!磨蹭什么?!”

一名路过的暴徒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卡希坦西娅一脚没踩稳,直直拌摔在地上,长杖的一端重重杵进沙地里。

就这一瞬间,长杖上那些紧紧缠绕着的绷带突然脱落。

卡希坦西娅眼前的世界被剧烈的强光闪烁成花白,那熟悉的感觉又重回她的体内,无数血红的符文在她面前流动。

她可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这可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太好了,看家本事都回来了”

机会千载难逢,她装作吃痛趴伏在地,双眸却看向了手腕上的金属镣铐。

“伟大的众神...”

意念微动,毫不在意沙子漏进嘴里,口中念念有词。

“叽里呱啦说什么呢!给我滚起来,赶路去!”

咔嚓~

被风声掩盖的清脆随之响起,卡希坦西娅顿时感到手腕一松,那沉重的金属镣铐,竟应声弹开。

成功了!她所侍奉的古老智慧,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依然奏效。

这样的话逃出去也不是问题...

然而,喜悦只有那一瞬间。暴徒的手已经揪住了她宽大白袍的后领,巨大的力道将她整个人往上提。

“呜哇!”

“臭小鬼,给我老老实实跟着”

“唔!”喉咙被衣领紧紧勒住,带来一阵窒息的痛楚。

不能被他发现镣铐已开!

卡希坦西娅努力将双手维持维持在腹前,藏着那飘舞着的袍身间。

可这个暴徒似乎早就打算教训教训这个处处不如他意的小东西,竟就这么把她拎在空中,看着她脚尖不断地扑腾挣扎,直到眼泪直冒才放她下来。

“咳咳..呕——咳!”

双脚重新沾地,卡希坦西娅几乎是瘫软着倒下去。喉咙火辣辣地刺疼,屈辱的泪水就这么糊在脸上。

但她硬是凭借意志力站起了身,低下头,让头发彻底遮住自己此刻的表情。

“请不要再这样了,我会跟上去的”

“这就对了,呵~”

暴徒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似乎终于心满意足,便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向队伍前方。

很好...他满意了...他以为我彻底屈服了。

卡希坦西娅成功遮下了被打开的镣铐。

她重新搂着毫无遮掩的木杖,套上松松垮垮的手镣跟上了大部队的步伐。

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她可以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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