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杜缘为怎样返回军港而发愁时,一辆乌拉尔半挂卡车从彼得罗巴普洛夫斯克的方向驶来,看到熟悉的军绿色乌拉尔卡车,杜缘如临大敌。

刚想要躲进树林里,定睛一看,却发现这辆卡车的车牌号和先前搭载了反坦克炮和车载越野摩托车的“陆地航母”并不相同。

乌拉尔卡车隆隆开进,在接近杜缘和北方栖姬时缓缓减速靠边停车,车窗降下,一个胡子拉碴戴着尖顶布琼诺夫卡帽的中年大叔伸出头来,帽子上的红星几乎完全褪色,看起来十分破旧。

中年大叔开口,用一嘴口音十分憨厚的俄语问杜缘道:

“大妹子,你们俩去哪?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们要只靠腿走怕是得冻死在外面!”

杜缘有些意外,倒不是因为北方联合大叔的热情,看了看身后只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一身漆黑齿轮装饰,皮肤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北方栖姬,再看看大叔没有察觉到半分异常的眼神。

难道在对方眼里,北方栖姬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女孩?

暂且不管这个,眼前有免费的车可以乘,杜缘没理由拒绝。于是杜缘指了指远处的雪原说道:

“我们本来是要去季利奇基的,但是车被撞坏了,撞了车的家伙直接跑了,我们没有办法才……”

北方联合大叔看着远处已经灭了火,还有点点黑烟冒出的吉普车底盘,咂咂嘴。

“哎呦我去,大妹子,你们俩也是命大,撞成这样都没伤着。正好这趟车也要去季利奇基,大妹子,上车我送你俩一程?”

“真的吗?那多谢大哥了!”

“嗨呀顺道的事!你们没有行李啥的吧?”

“没有没有,都烧没了,本来也是要回季利奇基老家收拾收拾屋子没带什么东西,结果遇上这茬事,哎呀!”

大叔打开后车门,杜缘先将北方栖姬举了进去,随后自己也坐进后排,大叔还热情地帮忙关上后车门。

乌拉尔卡车的发动机隆隆作响,拉着沉甸甸的货物和杜缘、北方栖姬二人不紧不慢地往季利奇基驶去。

经过巴尔干半岛诸事的历练,杜缘现在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即使是被北方栖姬盯着也丝毫不慌乱,完全把自己带入到了角色中去。

杜缘觉得自己现在非常适合去拍戏,演技绝对能超越一票小鲜肉直逼老戏骨水平,拿下个千八百万票房不成问题。

北方联合大叔有些自来熟,坐在车上就先开口唠了起来:

“你们回季利奇基收拾屋子?是不是要卖房了?”

“对啊,家里搬到南方去很久了,寻思着回老家一趟把空着的房子处理一下。”

杜缘就着自己的人设,有模有样地回答道。

“卖房啊……”谁知大叔听了,叹了口气,说道:

“大妹子,不是我打击你,现在在季利奇基卖房,没人会买。季利奇基这一片现在这个样子,大家都争着赶着往外跑,哪还有人买什么房啊。要我说,你们就收拾收拾旧东西,找个时候走了得了。”

杜缘听着大叔的话,突然好奇起来,便接着话茬问道:

“大哥,我们打小就跟着家里下南方,没咋回过老家。现在季利奇基什么样儿了?人都跑光了?我记得那儿不是有个造船厂,还有海军基地,发展挺好的呀?”

“唉……哈哈,是啊,以前是发展挺好。”大叔听到杜缘的问话,苦笑两声说:

“国家大搞改革想让工厂盈利,国家的厂子成了个人的厂子,总经理裁了老些厂里的工人。我在船厂上班,有一半多的工友都被裁员。不光是季利奇基,整个勘察加州都是这样,首府彼得罗巴普洛夫斯克的工人也在往外跑。现在不像以前,国家倡导市场化,搞私营,不管工人死活,让大家伙自个找出路。”

“但哪还有出路?以前工作都是国家分配,有些人大老远从东欧过来建设勘察加在这落了根,现在让下岗,给两个钱就踹出厂门。要回老家,老家也没几个认识的人,想去南方,这点遣散费都不够去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车票钱。但凡有点能力的,能跑出去的全跑了。”

“大家伙也不是没想过下农村去种地,可勘察加哪有地,一年里半年都是雪,那些个平整的地方以前都属于集体农庄,现在成了粮食集团,全是机械化产业,也不要这么多人啊。”

“像我这种运气好,留在厂子里跟工厂一起改革,总经理为了多赚钱死命压我们的工资,现在每月手头剩不了一卢布闲钱,若不是没处可去,谁愿意继续留在这吃苦受罪。唉!”

一谈到最近几年的境遇,大叔的话匣便打开,往外倾倒苦水,杜缘听了许久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1964年北方联合新任领导人上台,大搞经济改革,开放国企私企产品互相竞争。

最开始,先行私企在外企注资和技术支持下与国企打价格战,在私企更优秀的产品面前,国企没有竞争力纷纷破产倒闭。

一些脑袋灵光的人从此看到了机会,于是便动起了歪脑筋。

在破产估值的时候,一些人买通估值专家,让其故意将工厂定为低价,随后在拍卖时以个人名义买走工厂私人经营,捞了一大笔钱。

而那些原本因工厂倒闭而被迫下岗的工人,由于工厂在拍卖时报价极低,工人拿到的补偿只能根据职称按照比例从拍卖资金里发放,有时竟然发不出一个月的工资钱。

曾经大家吃住国家的,为国家工作,从没想过存下几个钱,现在国营产业轰然倒塌,工人们一没有存款二丢了工作,即没办法创业,又不能离开家乡去往机会更多的南方。

与此同时,新生的私人企业开始招雇工人,由于下岗工人多,新生的私人企业生产规模并不如原国营企业,需要的员工更少,工作岗位供不应求,私人企业即使给出极低的工资报价也能招够工人。这些企业再凭借着更低的人力成本去生产产品与国营企业竞争,国营企业自然不敌,随后就是破产、贱卖、私营……

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人吃着下岗工人的“人血馒头”先富起来,成功带动更多的国营企业“后负”。那些原本产品质量好的私营企业在失去了竞争对手之后也开始“降本增效”,勘察加州在改革的春风下,不仅失去了工厂,失去了工作,甚至也没有得到更加优质的产品。

国家一道轻飘飘的政策,仅仅是开放竞争,就让整个勘察加地区的产业链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塌,几乎是一夜之间,原本重工业发达的边疆重镇,变成了贫穷混乱的寒冷牢笼,囚禁着无数无辜受害的苦难灵魂。

…………

乌拉尔卡车在颠簸中驶入季利奇基镇郊区的加油站,从这里向着沿海的季利奇基镇极目远眺,无数废弃的建筑落满枯枝,干枯的荒草在厚实的积雪中露出枝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就到这儿吧。我们家离这里不远,谢谢大哥了。”

“不用客气。大妹子,等收拾好这边你们就赶紧离开吧,去南方,或者直接去欧洲,这里往后都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知道了,谢谢您……再见!”

杜缘和司机告别,领着北方栖姬下了车,漫步走向军港。虽然只是下午两三点光景,太阳却斜挂在天边。

在季利奇基的冬天,太阳升不到顶,只是偶有昏黄的光照亮,给人一点微薄的希望,紧接着却又是漫漫长夜。

只有等到夏天,等到花红柳绿,雀飞鹿鸣的时候,太阳才会高挂在天中,照得风也止歇,照得人暖洋洋。

可那,又要等到何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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