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地退至墙边,宛如一株空谷幽兰,那姿态明确表示无意再与他人共舞。有几个孩子试图上前搭话,也大多被她礼貌而疏离地应对过去。就在这片略显冷清的氛围中,一个女孩却径直朝着石川优香走了过去。
松山祥子几乎要将指甲咬碎。野山弘树与石川优香的共舞太过完美,中途连她自己也忘了身处何地,完全沉浸在那和谐的画面中。
她必须嫁给野山弘树。无论使用何种手段,无论旁人如何议论,为了家族,她都非嫁不可。这本是她早已立下的决心,发誓绝不让给任何人。可是……
她竟然觉得野山弘树和石川优香站在一起是如此相配!甚至不由自主地承认自己比不上优香,毫无胜算。这种认输的念头,让她对自己感到无比愤怒。
明明发过誓,无论做什么都要嫁给野山弘树的……
正是这份不甘,驱使着祥子朝着那位“花瓶”小姐走去。她脚步沉重,毫无千金风范,但此刻的她已无暇顾及这些。
“石川优香!”
“啊……祥子同学,日安。”
“……诶?”
被怒火冲昏头脑,只想凭着胸中翻涌的激情上前质问的祥子,却被对方一个温柔的微笑和一句寻常的问候,瞬间浇熄了所有气焰。
自己刚才想做什么?冲到优香面前,究竟打算干什么?
是想给她一巴掌?还是想大声辱骂?可石川优香做错了什么?
祥子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真的“输”了。内心深处早已认可了这个事实,而这恰恰是她无法容忍的——恨自己决心不够坚定,恨自己居然轻易认输,甚至……隐约还想为他们鼓掌,想看他们继续共舞。
但这是冲着石川优香发火的理由吗?这是她自己的问题,与优香何干?
石川优香……无论自己如何无视她、对她使小性子,她总是回以那样柔和的笑容。对这样的人,自己竟然……
“啊呀?!”
一个趔趄,祥子踉跄着向后倒去,撞上了摆放食物的长桌。盘子跌落,菜肴溅了她一身,昂贵的礼服瞬间污秽不堪。
“啊……”
真是巨大的失态!作为松山家的千金,在宴会上打翻食物、弄脏礼服,简直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大脑一片空白,本该熟记的应急处理方式此刻全然想不起来。打翻东西固然是失态,但也并非前所未有,人总有疏忽之时,关键在于事后如何补救。只要处理得当,本不至于扣太多分。
可现在的祥子心神大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明明反复学习过,临场却无法做出反应。原因有很多——若是平日的礼仪课上,她定能妥善处理。但此刻的她,早已失去了冷静。
先是看到弘树与优香共舞而情绪激动,接着又被优香的微笑弄得自我厌恶、后悔莫及。在这种状态下出事,她根本无法像平时那样沉着应对。
“啊……啊……”
“非常抱歉,松山同学!是我不小心弄脏了您的礼服。实在万分抱歉!”
眼前的优香突然提高声音,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祥子深深鞠躬。
“……诶?”
祥子完全愣住了。这明明是她自己没站稳弄掉的,跟优香毫无关系。为什么优香要道歉?
“怎么回事?”
“好像是石川家的女儿把菜扣到松山家女儿身上了。”
“怎么会这样?”
“你看……松山家不是一直想和野山家的弘树少爷……”
“啊……原来是争风吃醋……”
周围大人们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祥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不是的……”
优香刚才那句道歉声音如此洪亮,分明是为了替她顶罪,将本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揽到了身上。而且,流言正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酵。
内容完全失真!松山家根本算不上野山弘树未婚妻的“头号候补”,那不过是松山家自己放出的风声,试图营造既定印象罢了。自从社交界出道遇见弘树以来,祥子确实一直在主动接近,但对方从未给过明确回应,两家也并未正式商议过联姻之事。
正因为石川优香的出现以及与弘树的迅速亲近,让焦躁的祥子在学校里多次针对优香。所以不对……优香根本没有理由故意对祥子做这种事。
然而不明就里的围观者们,只当是得到了绝佳的谈资,开始津津有味地添油加醋。什么争夺野山弘树未婚妻之位啦,什么祥子本是候补却被优香横刀夺爱至今怀恨在心啦……各种毫无根据的臆测和妄想迅速蔓延开来。
可是……优香明明能听到这些议论,她却一句也不辩解。非但不辩解,这祸根本就是祥子自己闯的,与优香毫无干系。为什么……
“非常抱歉,松山同学。请先随我退下处理一下礼服的污渍……”
直起身的优香试图带着祥子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祥子知道自己应该站出来说“不是她的错”,可混乱的大脑让她不知所措。原本就心绪不宁,又遭遇这等变故,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无法做出完美应对也情有可原。
“喂!你们在干什么!”
“母亲大人……”
一位女士用力推开试图带祥子离开的优香,一把拽住了祥子的胳膊。
“你!对我家祥子做了什么!别以为你是石川家的小姐,是上五家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你们是存心的,我们松山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啊……不是的,母亲大人,事情不是……”
必须解释清楚……优香没有错,错的是自己。如果不解释,优香就要蒙受不白之冤。可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又如何能在此刻面对一群成年人保持冷静、条理清晰地说明一切?
更何况,如果实话实说,就不得不交代自己为何要冲向优香——仅仅打翻食物还算小事,若被知道是因嫉妒失控而想去寻衅,这对孩子而言太过残酷。
“优香!你做了什么?!”
“母亲大人……松山同学,万分抱歉。因我的不慎,弄脏了祥子同学的礼服。请先允许我们退下处理污渍……”
石川家的夫人也闻讯赶来,场面更加混乱。然而,由于优香亲自低头认错,祥子的母亲和优香的母亲都“明白”了“真相”。祥子的母亲在场听到了流言,自以为掌握了情况,而优香的父母则是刚刚抵达,一来就撞上这混乱场面。
“优香!你怎么能……松山夫人,小女实在抱歉。礼服我们会照价赔偿……”
“别碰她!祥子,我们走!”
“等、母亲大人!不是这样的!”
在祥子眼前,优香被自己的母亲按着头,被迫一起鞠躬道歉。祥子胸口一阵揪紧般的难受。即便如此,优香依旧没有一句辩解。被母亲强行拉离会场的祥子,最后回望的视线里,深深印下了优香那逆来顺受的身影。
直到松山家母女彻底离开,一直被母亲按着头的石川优香才终于被放开,抬起了脸。
“优香……你立刻回去。”
石川夫人话语中不带丝毫感情。那不像母亲对女儿说话的语气,而是混杂着怒意与失望,甚至透着一丝彻底心寒的冰冷。
“是。给各位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最后,优香向着周围再次鞠躬道歉,随后便离开了宴会厅。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只剩下她离去的脚步声和门扉开合的轻响。
优香离开后,寂静维持了好一会儿,大厅才逐渐重新泛起人声。
“刚开始还以为是位了不得的千金小姐……”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难怪石川家一直不让她在社交界露面。”
“若是那样的话,确实……”
转眼之间,话题全都围绕着刚才的事件。石川家的当家夫妇四处低头赔罪,但想凭此洗刷刚才的污名,显然是不可能的。
今晚的宴会意外迭出,成了一个充满丑闻的夜晚。起初人们还以为会上演野山家与黑原家争夺石川家美丽千金的戏码,如今这个猜想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人们热衷于他人的丑闻,比起美谈,更爱听也更爱传播这些。今晚的事件,彻底刺激了那些以此为乐的人的兴趣。
石川优香与松山祥子的“恩怨”;两个小学一年级女生为争夺野山弘树未婚妻之位展开的“腥风血雨”;宴会上故意弄脏对方礼服的、不符合年龄的“卑劣”手段……人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并不断加以夸张和渲染。
众说纷纭,各种猜测和毫无根据的妄想四处传播,一场子虚乌有的争斗被旁观者肆意鼓吹、放大。
最终,石川优香在社交界和上流阶层中,被塑造成了一个“倚仗上五家身份,欺凌下七家松山祥子”的形象。
经此一夜,关于石川优香的传闻,除了“被野山家和黑原家争夺”之外,更增添了“为排除异己不择手段”这一条。
被母亲拉进休息室的祥子,试图向母亲说明真相。
“母亲大人!请您听我说!这件事不是石川优香她……”
“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你给我闭嘴!”
“……诶?”
紧紧抓住母亲手臂、急切想要解释的祥子,在看到母亲脸上那扭曲笑容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着,祥子。是谁弄脏的、怎么弄脏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么多人的见证下,石川家向我们松山家低头道歉了!这个事实才是关键!祥子,今晚的事情,你不准对别人说出真相!你要告诉所有人,是石川优香故意把菜扣到你身上,弄脏了你的礼服!听到了吗?”
“什……么……?”
祥子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女人所说的话,那些音节只是作为令人不适的噪音传入耳中,大脑拒绝去解析其中的含义。
“真相根本不重要!我们要最大限度地利用今晚的事!无论是为了和野山家的联姻,还是对付石川家,所有方面,都要物尽其用!真相根本无所谓!那个眼高于顶的石川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们低头了!真是痛快!接下来,我还要更多地、更彻底地利用这件事!给我记着,石川家!”
“啊……啊……”
祥子……依旧无法理解那物体发出的声音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被恐惧攫住,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毕竟,她必须嫁给野山弘树。所以……哪怕这意味着要让无辜的优香蒙冤,哪怕违背自己的意愿……她也只能按照母亲所说的去做。
只是……脑海中,优香那总是带着柔和笑容的脸庞一闪而过,让她的胸口一阵阵发紧,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