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西北,黑角域边缘。

这里的天色常年带着一种灰蒙蒙的压抑,仿佛连阳光都被此地弥漫的凶戾与血腥气息所稀释。

莽莽苍苍的原始古林覆盖着起伏的山峦,古木参天,枝叶虬结,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大半的天光,只在林间投下斑驳陆离、摇曳不定的幽暗光影。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腐烂枝叶的朽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如同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血腥。

这里是弱者的地狱,却也孕育着在生死边缘挣扎求存、渴望着强大的凶徒。

密林深处,一处被藤蔓和巨大蕨类植物半掩的岩壁下方,一道矫捷如雌豹的身影无声地穿梭其间。

她身形略显单薄,却蕴含着不容小觑的爆发力,每一次纵跃都精准地落在最稳固的落脚点,避开腐叶下可能存在的毒虫或陷阱。

最为扎眼的,是她那一头如瀑布般披散在肩背、近乎垂至腰际的银白长发,在这片深沉的墨绿与灰褐背景中,宛如一抹冷凝的月光,随着她的动作划出清冷的弧线。

她正是萧辰,一个在萧族大厦倾倒、族人四散天涯之际,选择了最艰难道路的遗孤。

她没有像许多族人那样,远赴加玛帝国寻求乌坦城萧家的庇护,而是孤身一人,固执地留在了这中州西北边陲、混乱与血腥交织的凶险之地。

“嘶嘶——”

细微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左侧灌木丛中猛地窜出一道暗影,腥风扑面!是一条足有成年人大腿粗细的“铁线魔蛇”,三角蛇头上覆盖着金属般冷硬的漆黑鳞片,獠牙狰狞,带着剧毒涎液的电射而来,目标是萧辰脆弱的脖颈!

速度之快,在昏暗林间几乎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线。

几乎是魔蛇暴起的同一刹那,萧辰清冷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噬咬。

冰冷的蛇吻擦着她的发梢掠过,带起几缕银丝。

就在魔蛇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的右手动了!

没有半分迟疑,五指并拢如刀,淡紫色的斗气瞬间覆盖手掌,发出微弱的嗤嗤声,如同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雷电。

那并非真正的雷属性,而是她将风属性斗气高度压缩、急速流转产生的异象,带着切割一切的锐利!

“噗嗤!”

手刀精准无比地劈砍在魔蛇相对脆弱的七寸位置。

覆盖着手掌的紫色斗气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毫无阻碍地切开坚韧的蛇鳞,深深嵌入血肉骨骼之中。

腥臭的蛇血喷溅而出,洒落在腐叶和萧辰素色的衣袍上。

魔蛇粗壮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软软地瘫倒在地,腥黄的竖瞳迅速失去了光泽。

一击毙命。

萧辰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上沾染的蛇血,动作干脆利落。

她蹲下身,迅速地用一柄锋利的骨匕剥开坚韧的蛇皮,精准地剔出蛇胆和一枚米粒大小、蕴含微弱能量的灰色魔核。

这些东西在黑角域的坊市里,能换来一些必需的丹药或干粮。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头望了望被高大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日头已经明显偏西。

连续不断的搏杀、高度集中的精神以及斗气的消耗,让她白皙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

“五星斗师……还是不够。”

她低声自语,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十八岁的五星斗师,放在外界已是惊才绝艳,但在这片弱肉强食的黑角域边缘,在那些动辄大斗师、斗灵境界的亡命徒眼中,依旧是随时可以撕碎的猎物。

她迫切地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只有力量,才能在这片无序之地生存下去,才能……探寻那早已消散在历史尘埃中的萧族过往。

她需要一处绝对隐秘的地方,消化今日的搏杀所得,运转功法恢复消耗的斗气。

身影再次闪动,像一道融入林间阴影的幽灵,朝着她昨日发现的一处隐蔽山坳掠去。

夕阳的余晖被层层叠叠的山峦吞噬殆尽,最后一抹深红在天际褪去,墨汁般的夜幕迅速笼罩大地。

林间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有夜行动物发出的悉索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兽吼打破了死寂。

萧辰盘膝坐在山坳尽头一块凸出的巨大岩石下方,这里三面被石壁环绕,仅有一个狭窄的入口,被她巧妙地用天然垂落的藤蔓和几块大石遮掩。

她双目微阖,体内《风絮诀》功法缓缓运转,一丝丝天地能量被牵引而来,透过周身穴位融入经脉,转化为淡紫色的斗气,补充着白日激战的消耗,滋养着有些疲惫的身体。

忽然,一丝极其微弱、却又迥异于寻常森林气息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掠过她的感知边缘。

那波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枯败与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但又隐隐透着一股曾经浩瀚如海的深邃余韵。

萧辰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她的双眸亮得惊人,如同寒星。

她收敛了所有气息,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静静感知着。

那丝波动断断续续,源头似乎就在这附近的山壁之中?

带着猎手的警惕和一丝无法抑制的好奇,她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指尖悄然凝聚起一缕锋锐的斗气,如同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石壁延伸探查。

指尖的斗气触及左侧那片覆盖着浓密青苔的岩壁时,反馈回来的触感陡然一空!

萧辰心中一动。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湿滑冰冷的厚重苔藓,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坚实的岩石,而是一种略带弹性的、如同坚韧皮革般的触感——那是一层极其高明、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能量结界!

若非她感知敏锐异常,又恰在此处静修,加上这结界的主人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力量衰微导致结界出现缝隙泄露气息,绝难发现。

她试探性地将一缕斗气凝聚于指尖,轻轻点在那层无形的能量薄膜上。

薄膜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浮现出一个仅供一人弯腰通过的模糊入口,一股混杂着浓重草药苦涩味和某种陈腐、衰败气息的味道从中逸散出来。

洞穴!这里竟然隐藏着一个洞穴!

萧辰没有丝毫犹豫,侧身闪入。

刚一进入,身后那层能量结界便如同水纹般再次合拢,将入口彻底遮蔽,洞内顿时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唯有入口结界处透入的极其稀薄的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洞内空间不大,干燥而阴冷,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衰亡气息。

萧辰的目光瞬间被洞穴深处角落里的景象牢牢钉住。

一张由干燥苔藓和枯草简单铺就的“床榻”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老者,须发凌乱纠结,几乎遮住了大半面孔,身上裹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破碎褴褛的灰袍。

整个人瘦骨嶙峋,露出的手背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紧紧贴在骨头上,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蜡黄色。

他双目紧闭,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嗬声,仿佛每一次吸气都是在与无形的枷锁搏斗,每一次呼气都可能是生命的绝响。

萧辰屏住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悄然释放出一缕极其细微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垂危的老者。

刚一接触,她便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与死寂气息缠绕其上,如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感知力所携带的生机。

但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那枯槁躯体深处,如同沉睡火山底部般残留的浩瀚能量余韵!

那种深邃磅礴,哪怕已如风中残烛,依旧让她这个小小的斗师灵魂深处泛起强烈的战栗。

这绝非寻常强者所能拥有!

目光扫过老者身边的地面,几株被碾碎的、散发着微弱苦涩灵气的草药残渣映入眼帘。

显然,他曾试图自救,但失败了。那萦绕不散的诡异伤势气息,绝非这些寻常草药可以化解。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冲动,混合着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孤寂感,瞬间攫住了萧辰的心。

萧族没落,族人散落天涯,在这残酷的世道挣扎求存,她亦是孤身一人,如飘蓬般无依无靠。

眼前这垂死的老者,就像一面映照着孤独与末路的镜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轻轻迈步,走到了那简陋的苔草铺旁,缓缓蹲下身。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的纳戒中取出一小罐清澈的山泉水,又拿出几株自己平日冒险采集、以备不时之需的普通疗伤草药——止血藤的叶子和微带麻痹效果的苦艾草根茎。

她用泉水小心地清洗掉老者手上沾染的药渣污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如同枯枝的手腕时,萧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皮肤下微弱到几乎停滞的脉搏。

老者似乎被这轻微的触碰惊动,紧闭的眼皮极其吃力地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没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死寂与空洞,仿佛灵魂早已飘离了这具残破的躯壳。

他喉咙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含混的咕噜声,随即又无力地合上了眼睛,对外界再无丝毫反应。

萧辰的心微微一沉。

她将洗净的草药用石头小心捣成药泥,再混入少许清水调成糊状。

她动作轻柔地避开老者灰袍下那些深可见骨、弥漫着诡异黑气的腐烂伤口——那些伤口边缘泛着一种不祥的紫黑色,竟无半点鲜血流出,反而散发着淡淡的腥甜和腐败气息,仿佛血肉都被某种恶毒的力量侵染异化。

她只将药泥涂抹在老者脸上、脖颈间几处较浅的擦伤和干裂处。

做完这一切,萧辰退到洞穴入口附近,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

洞外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洞内只剩下老者那微弱到令人揪心的呼吸声。

她看着黑暗中那个蜷缩的身影,一种沉重的、仿佛要将人压垮的孤寂感无声弥漫开来。

这片山林,这个洞穴,此刻成了这世界上仅存的两个孤独生灵的栖身之所。

她没有离开。

时间在寂静的山洞中悄然流逝,日升月落,光影在洞口那层无形的能量结界上无声流转。

萧辰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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