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那张欠到令人牙痒痒的脸，瓦洛丽安扯着裙摆的手紧了好几分，这才控制住自己不至于扑上去挠烂伊文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胸脯起伏着，半晌才强行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来，夹着嗓子对伊文道：

“你认错人了吧，我只是路过——”

“路过走到神像上面了吗？原来如此。”

伊文仍旧顶着笑眯眯的表情，他背着手站在原地，向着瓦洛丽安歪了歪头。

原本还企图萌混过关的小女神沉默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好是那尊巨大节制神像的掌中央。

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是没法迷路到这里来的。

原本就因为羞恼而泛红的脸此时此刻又红上了好几分。

这回是红温的。

半晌过后，瓦洛丽安松开了自己的裙摆，她低下头，像只鹌鹑似的蔫蔫地缩着脑袋，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

伊文也没有催促她开口，他看向下方逐渐散去的人群，银白色的眼瞳微微收缩，最后落定在了神像正前方的雷德和罗莎身上。

白发青年弯了弯眼睛，素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眼中染上了几分笑意。

那么，那个长达五十多年的愿望，大概在这一刻算是完成了吧。

也不知道他父母的灵魂，有没有接收到这瞬间的幸福呢？

伊文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他轻轻摇了摇头，待到目送这对小夫妻散场离开之后，才长出一口气，脚尖向外偏移，摆出了要离开的姿态。

可下一秒，他的衣袖被一只肉肉的小手用力攥住了。

伊文微抬眉毛，正好对上了女童含气的眼睛。

她紧蹙着眉毛，死死地瞪着他，那眼神仿佛要生生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似的。

带着这一吃人的目光，女童张了张口，却是发出了带着几分稚气的抱怨声：

“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伊文被袖子掩住的手指微松，他的神色没有变化，倒像是才听清瓦洛丽安在说什么一样，笑着重新反问了一遍：“什么？”

“我说，你出现在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看你的养子一眼吧？”

“我就是来看雷德的，不然呢？”

伊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瓦洛丽安，觉察到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又收紧了，他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可听到男人的回答，本就像个膨胀番茄的小女孩脸颊鼓胀得更厉害了。

她皱起眉毛，带着婴儿肥的脸难看地纠在一起，如同一张皱巴巴的纸张。

攥着男人衣袖的手却是怎么也没有松开。

“喏，既然你是路过，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小妹妹，我该回去了。

“记得早点睡觉噢，不然会长不高的，就和那个叫瓦洛丽安的女神一样……”

伊文半蹲下身，像逗小孩一样摸了摸瓦洛丽安的头顶，他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但那笑容落在瓦洛丽安眼里更像是嘲讽。

她的牙越咬越紧，越咬越紧，到最后甚至迸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伊文并没有注意到，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又一次向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女孩笑了笑。

装模作样正欲离开之际，他觉察到他的脚突然被重重地踩了一下。

不痛，但很重。

随即有什么东西哗啦一下从他面前蹦跶了起来，胸口被猛砸好几下，还伴随耳畔彻底炸裂开来的“哇”的大哭声。

“混蛋混蛋混蛋——！！！

“萨尔托斯你这个大混蛋！要滚就赶紧滚啊！！你就爱拿我寻开心！！！呜——！”

……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雷德眨了眨眼睛，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偌大的女神像，出声叫住了走在前面的罗莎。

正在数着捧花花瓣的罗莎没有反应过来，她顶着红扑扑带汗的脸，回头看向了雷德：“什么？对了，雷德先生，晚饭吃什么啊？”

被罗莎这么一打断，雷德也顾不得刚刚听到的奇怪声音了，他挠了挠头，仍然没敢直接同眼前这个全妆的罗莎对视，只是生硬地别过了头：“不是说陪罗莎去夫人那边吗？”

“对噢，我都忘了，妈妈一定已经准备好了……快走快走……”

……

雷德被罗莎牵着手走出了正厅。

伴随着大门的重重合上，那本就不为人知的哭泣声迸发得更加激烈了。

瓦洛丽安扯着伊文的袖子，呼啦一下把鼻涕全部醒在他的衣角上。

伊文只是嘴角向下撇了撇，也没有对这个幼童的行为表现出明显的嫌弃，反而递上了新的帕巾。

“你早和我说你变成这样不就行了。”

伊文耸了耸肩膀，略带调侃地看着面前这个行为举止幼稚到极点的小女孩。

“但是虽然现在变成了小孩子，脾气倒是一直都没变呢，以前也是这样，难怪露内尔一直都说你像个小妹妹。”

啜泣声停顿住了。

瓦洛丽安用帕巾按着自己的鼻子，她抬起头，眼底一闪而过一丝暧昧不明的光，随后发出了瓮瓮的声音：“……小妹妹？”

“是啊。”

伊文找了张长椅坐下。

散场的正厅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人，于是他们便也没有在神像之上交谈。

正立在他们面前的节制女神像高举手中的长枪，犹如屹立不倒的战神。

而本尊现在却狼狈地擦着眼泪鼻涕，像是要不到糖果的小孩一般抽噎。

……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了啊。

伊文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了这个念头，脸上的笑意散去片刻，嘴角却勾起了更加意味深长的弧度。

“萨尔托斯。”

瓦洛丽安含含糊糊的声音于他耳畔作响，伊文没别过头看她，他的目光依然落在那尊女神像上。

不过，想起以前的事情……瓦洛丽安那时候可真是一位大美人啊。

虽然脾气差点，和温柔大方的露内尔完全没得比，但是啊、但是啊……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尽全力保护好他们所有人。

哪怕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

“……萨尔托斯。”

伊文睁大了眼睛，他迷茫地“唔”了一声，旋即才从过去的回忆里抽身出来。

他别过头，正正好看到了瓦洛丽安合手轻语的模样。

她低着头，伊文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可从她紧绷到发梢的头发状态来看，大概、她是紧张的。

“你以前，喜欢的人是露内尔，对吗？”

……

……

“真要说的话，我想邀请露内尔跳舞。”

“哈？你这说的什么话？谁不想邀请露内尔跳舞，你在做梦吗！”

“开玩笑的啦，对了，萨尔托斯呢？”

嘈杂的交谈声偏移向了一旁的学者。

青年擦拭着自己的金丝眼镜，而后缓缓合上了自己的书。

“露内尔吗？”

他轻轻念了念这个名字，脸上挂起了一如既往的温和浅笑。

隔着一面墙，一个纤细的人影停下了脚步。

她背靠着那面墙，安静地聆听着那旁的动静。

“她确实很优秀，能成为她的舞伴应该是一种荣幸吧。”

影子低下头，她发出了自嘲的嗤笑声。

下一秒，她将手中的邀请字条重重地揉成一团，而后转过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自然也没有听到学者放轻声音的后半句话。

“不过我没有想邀请她跳舞，那和我没什么关系。

“倒不如说其实我已经有想邀请的人了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