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了妹妹不满的声音,雷德“啊”了一声,脑袋顺着洛丝顺毛的动作往后仰了仰。
“真是的,雷德哥,你平时就不能自己打理一下吗?你知道你缠在一起的发结有多难扒拉吗?”
“……”
“雷德哥?雷德哥!”
镜子里的青年似乎有些茫然。
明明盯着那张本属于自己的脸,可雷德却仍然觉得,灵魂好似飘向了半空中。
对、对了。
这是在做梦对吧?
他才刚从索利雅回来,刚把地宫的资料交给公主,刚回家准备进行一个长达两个月的长期休假,而不是在这里……
“啪”。
一道清脆的拍手声打断了雷德心里的碎碎念,法师无措地回过头,对上了洛丝湛蓝的眼瞳。
妹妹皱着眉毛,困惑却又不满地盯着雷德,但那抹不满在注意到雷德疑似茫然的姿态之后渐渐消散了。
“洛丝……”
“我在和你说话,快点,把头发梳上去,然后去换衣服。你想让罗莎等你吗?”
罗莎?
什么罗莎?
罗莎在等他吗?
本以为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催促的话,但下一秒,洛丝就见得她的哥哥突然眼睛发直,出现了貌似大脑宕机的状态。
注意到雷德的表情,洛丝嫌弃地按着轮椅的轮子,往后挪动和这位状似离魂的新郎拉开了距离。
好像从今天上午开始,雷德就一直是这种状态。
你叫他一句,他不一定会应你,如同呆板的小木偶任由别人扒拉摆弄着他。
有这么紧张吗?
明明上午罗莎猫猫还开开心心地去试礼服了来着,雷德哥他至于吗?
洛丝自然听不到雷德心里那摞起来的莫名心声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面上的时钟,出声催促道:“快点啦,你都要娶媳妇了,和个小孩子一样还要人帮忙像什么样子。”
“小孩子……?”
雷德弱弱地发出了复读的声音。
只这一声,洛丝更无语了。
她恨不得从轮椅上站起来把雷德推搡出去换衣服,而不是学着呆头鹅在她面前搞复读。
所以说雷德哥一直都没变,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洛丝撇了撇嘴,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按着轮椅的手往后转了两圈。
“那我去找罗莎过来帮——”
洛丝的轮椅把手被雷德一把抓住了。
“别……”
离魂的法师伸手在空中一挥,仿佛抓住了从他嘴里飘走的小幽灵。
雷德深吸一口气,唰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顺手勾走了挂在椅背上的礼服,扭头就进了一旁的更衣室,“咚”地一声猛关上门。
行云流水,和先前那只靠着椅背褪色的呆头鹅截然不同。
洛丝险些被无语笑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目光越过了休息间的窗户,看向了已经做好布置的正厅位置。
这不算一个很盛大的仪式,毕竟雷德和罗莎认识的人都不算多,但似乎是队伍金主克蕾西达公主的意思,她还专门拨了个不错的会厅位置留给这对新人举办婚礼。
午后的阳光越过了漂亮的玻璃彩窗,洁净的砖石地板被镀上了一层粼粼的彩色波光。
裙摆浅浅的影子掠过那波光,而后,静静地驻足在正厅的正中央——也就是摆放着节制女神像的前方位置。
影子的主人似乎是觉察到了来自上方的目光,她缓缓抬起头,无法空出捧花的双手,于是她索性对着洛丝抖了抖两片可爱的猫耳作为问候。
只是那双被午后暖光晕染的浅绿色眼瞳如此艳丽,艳丽得洛丝都下意识顿住了呼吸。
她盯着那张被洁白礼服和妆容点缀得美艳万分的脸发呆了几秒钟,最后才移开目光,有些牙疼地看向了紧闭的更衣室。
完蛋了。
洛丝心想。
雷德哥现在这个状态,等下见到罗莎绝对要出事。
……
……
用力拍打脸颊过后,雷德确信他这回完全清醒了。
大、大概吧?
扣上礼服的最后一个扣子,雷德内心涌现的不安与惊恐瞬间向外蔓延,他尝试吸气,尝试吐气,直到狂跳不止的心脏逐渐归于平静。
镜子里是他的脸没错,只是因为缺氧似乎红上了好几分。
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寂静的休息室里,洛丝早已不见踪迹,只留下他一个人的影子被拉长在了地板上。
他好像磨蹭太久了,他已经听到门外传来的交谈声和奏乐声了。
他需要推开那扇门,去迎接午后的阳光。
他需要推开那扇门,去接纳热情的祝福。
他需要推开那扇门,去触碰——
镜子里的人抬起了脸。
红发的青年似乎对他仰了仰头,雷德直到那明明应该是错觉的,可眼瞳却仍然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
那张脸先是属于他的,而后渐渐模糊,融化出了他熟悉的面孔。
旧友轻轻合上了手中的教典,隔着一面镜子,他冲他微笑。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向他挥了挥手,而后手指下垂,在胸口书写了一个貌似祝福的符号。
五官逐渐褪去,再然后,重归于他自己的脸。
那张脸是属于他的,那张脸却又不属于他。
尖尖的狐狸耳朵向后轻撇,镜子里的女人安静地端坐着。
似是注意到了雷德的视线,女人扯了扯嘴角,含笑对着雷德轻点头。
“走吧。”
她的嘴唇如是勾勒出了这句话。
走吧。
去迎接你的妻子,迎接你的未来,迎接你的——
爱。
然后,忘却我们带来的悲伤,淡化那份记忆,去创造属于你的新的回忆。
这就是我们的祝愿了。
雷德。
……
……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格格不入地于红毯上响起,但奏乐声并没有因为这脚步声而变得凝重,反倒是越发卖力地于正厅里响彻。
薄汗爬上了额头,雷德感觉有无数道目光于身上交汇。
他并不习惯这些目光,但他也知道,这些是推举着他向前的目光,这些是满怀着祝福与美好的目光。
于是,于那红毯的尽头,带着压力的脚步声渐渐顿住了。
琥珀色的瞳孔轻颤,勾勒出那雪白的纤纤背影。
她的影子同彩窗的烙印交织,洁白的纱裙同微风一齐摇曳,盘起的白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纱轻压着,在这端庄且优雅的裙衣之下,唯一显得不那么正式、有些俏皮的,是她轻轻抖动的猫耳朵。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猫耳朵向后撇去,她缓缓回过头,于光晕中与他对视着。
他看不清她的脸。
不知是那午后的光太过耀眼,还是那盛妆太过明媚。
他感觉额头上的汗似乎有了滴落的痕迹。
他感觉喉咙隐约有了发干的迹象。
原本归于平静的心跳又一次于那双湛绿色眼瞳的注视下,朝着夸张的频率狂奔而去。
她微微歪头,也是这一动作,将他无措却又紧张的表情,完美地囊括其间。
仿佛一面摄人心魄的魔镜。
咔擦。
魔镜碎裂开来,伴随着她微敛的眼睑,犹如融化了一汪含笑的春水。
爱人的嘴角微微抬起,不动声色地向他抿唇轻笑。
她被白纱手套包裹的手向他探来,迎接着他、欢迎着他、邀请着他。
只是如果仔细看去,大概还是能看见她抿起的唇角在发颤。
当然了,如果罗莎现在发出声音,雷德大概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雷德先生,你来啦。
他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是他想象中的罗莎的声音,也是罗莎出于紧张尚未说出的话语。
泛着温度的掌心齐齐相贴,雷德牵住了她的手。
不知那温度是由她传递的,还是从他心口溢出的。
呼吸出现了阻塞,雷德垂下眼睛,却也避开了罗莎琳娜被阳光所点缀的面容。
“……雷德先生?”
打颤的猫儿终于用只有雷德能听见的音量出声了。
雷德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攥紧了罗莎的手。
“嗯。”
于骤然作响的奏乐声中,雷德同样发出了紧绷的声音。
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怕再多注视一秒,心跳便再也无法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