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免礼免礼,杜爱卿,我受不起啊,我真的受不起啊……”衷儿受宠若惊。
却听杜预一脸正色地说道:“这是哪里的话?殿下贵为皇太女,而臣只是一介刺史,若殿下受不起臣的叩拜,这不是折煞了臣吗?”
唉,不管是古代名气多大的名人,终究是在封建礼教的条条框框之中。
一旦想到再英明的古代名人,依然也要各种行礼,衷儿就觉得委屈了他们。
可是,现代人,不也是被困在反封建礼教的条条框框中吗?
真正的自由,何时才能到来?
又或者说,真正的自由,永远不可能到来?因为人就是自己束缚自己的存在,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物种?
人们幻想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就是自由的。可是,真正的礼教本身就是自由、让人舒服的。比如说,现代人见到亲戚、见到一些见了会尴尬的熟人,会很不好意思。其实古人也很不好意思啊,因此他们才发明了礼。实际上,互相行礼,就是一种简单的破冰活动。尤其是学生在路上见老师,心里再不想见,对老师行个礼,终归不至于回家以后还感觉尬得抠脚,不知道怎么办。
再有,其实很多现代潜规则,有许多人是无所谓的。花一点小钱、陪个笑脸,就免去了多少麻烦,何乐而不为呢?这些东西,到底和什么压迫啊、规训啊有什么关系呢?可是衷儿实在听了太多反压迫、反规训、反礼教的东西。
而说这些话的大多是一些比较“上流”的人。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一群上流的人在那里大谈特谈反压迫、反规训、反礼教,把一个普通人给忽悠瘸了。那些说这些的人到底有没有攀附权贵不知道,首先他们自己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更接近于权贵。要反压迫,反的就该是他们,他们倒在那里夸夸其谈了。而无论怎么说,受苦受难的还是普通人。
人们自以为的自由,反而是不自由。人们认为不自由的,反而可能是通往自由的桥梁,但是被人们抛弃了。在这不自由的地狱之中,束缚人们的,又到底是什么呢?他人的束缚永远是不知道的,人始终是自己困住自己。
就是那人们习以为常的观念,困住了人们自己。
到底有多少衷儿习以为常的观念,可能是假的呢?
甚至有可能“观念”本身就是假的。
譬如庄子提倡“坐忘”,还有其他的说法,比如“忘我”、“心流状态”,等等。人做事情状态最好的时候,似乎大脑是放空的。而到底什么是放空呢?不就是脑子里没有“观念”吗?
因此也许可以说,人类的一切“观念”都是开小差。一个人耕地,啥也不想耕一天,一天就过去了。而当他开始思考:耕地是什么呢?人为什么要耕地呢?一天就无比的漫长,而且痛苦。
有人说,能够思考,就是区分人类和动物的关键特征。耕地的时候分析土地的质量、气候、筛选种子,这些都是“观念”。但是,对于一个常年在地里干活的人,这已经习以为常了。譬如人再专注或者再胡思乱想,都不可能忘记呼吸。有一些观念,成为了人的本能,就不会增加负担。
而有一些观念,则总在人们思维疲惫、开小差时进入人的大脑。人们或多或少能够感觉到这些观念是不对的,但就是摆脱不掉,甚至还会把它放大,把它当做所谓的“思考人生”。
衷儿明明意识到了这件事,可是看到很多人还是在那里思考人生,就感觉好累。
有的人死抱着这些思考,认为这些东西很重要。有的人成功抛弃了它们,但是连带着连人生最重要的价值和意义也都抛弃了。
衷儿自认为比他们要多走了一步。
可是为什么走出去以后,还老是想要回头呢?
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吗?
看啊,我好厉害,我想到了什么什么。
然后一看,不懂的人完全听不懂,懂了的人……好像看不到懂的人,都是衷儿擅自觉得他们很厉害。最后,在自以为是的自卑当中,只好选择死亡。
好想死啊……
好想死啊……
衷儿其实稍稍地有过“那种”想法。嗯……也许能够选择死亡的自己,稍微的有些勇气可嘉。
可是比起王萌萌眼中的坦然,她发现,比不了。
如果说,能够选择死亡的的确确是胜过了许多过着不想过的人生的人,但是她实实在在地是输给了王萌萌。
唉……
历史上的司马衷,到底是不是一个像自己这样容易胡思乱想的人呢?
衷儿对司马衷最大的同情,来自于司马衷的一桩轶事。史书原文是这样记载的:
『帝尝在华林园,闻虾蟆声,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私乎?”或对曰:“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类也。』
后半句,就是著名的“何不食肉糜”。而前半句,说的是司马衷在华林园听到了蛤蟆叫,于是他问左右:“这鸣叫到底是为了官家,还是为了私家呢?”
衷儿觉得他一定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才突然说出这句话。
如果说“何不食肉糜”确实是过于离谱,那么这个故事,衷儿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会觉得白痴。假如换一个皇帝,比如说刘协,他问:这蛤蟆是为官家叫还是为私家叫呢?
后世的人们绝对会立刻解读:这里的蛤蟆指的是门阀世族,刘协是在质问,你们到底是选择刘家,还是选择曹家。
但是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司马衷,所以人们在引用的时候,从来不加以辨析,只是引用完就说,这是一个“白痴故事”。
衷儿最初感觉到抽象,就是来自于此。她第一次意识到,人们对于自己的偏见、刻板印象是怎样的麻木。起初她以为是个别现象,后来越见越多,到最后,她发现自己也免不了对许多事的刻板印象。
最后一眨眼,只有西晋的历史,自己是真正用心的品味过,感受过,最能接近于真实的了。
但那“真实”,距离真正的真实,是不是还是很遥远呢?
唉。
随着前世记忆的愈发恢复,衷儿有一种感觉,自己真的快和真正的白痴差不多了。
有没有什么可以拯救自己呢?
这时,杜预与衷儿寒暄几句之后,问起了秃发树机能营垒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