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当无名的拇指按下怀表按钮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与色彩,只剩下绝对的凝滞。

纯白空间内,何曼箐脸上残留的些许茫然,麻薯眼中未及收敛的惊疑,华茹唇角那抹惯常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微弧……所有人的表情与动作,甚至连空气中原本可能存在的光尘,都如同被投入琥珀的昆虫,定格在了永恒的一瞬。

唯有无名,以及他意念所及范围内的尺蒂,存在于这片被剥离的时空之中。

无名没有丝毫迟疑。时间的沙漏已经开始倒计时,九秒,每一瞬都重若千钧。

他并指如刀,眼神专注而冷静,仿佛面对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件需要精密处理的造物。在那绝对静止的领域中,他的指尖凝聚着无形的力量,精准地落在了尺蒂隆起的腹部。

没有鲜血喷涌,没有肌肉痉挛,在时间规则被强行干预的这一刻,连生命最基本的反应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名的动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所能捕捉的极限,却又带着一种奇异而精准的韵律。

指尖划过,皮肤、脂肪、肌肉层、子宫壁……一切阻碍都在那蕴含着绝对力量与控制力的动作下,以违背常理的方式被静止地分离、开启,形成一个完美的切口。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仿佛一场在真空中进行的默剧。

紧接着,他伸出双手,极其轻柔地探入那生命的温床。他的动作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小心,仿佛捧起的是世间最脆弱的珍宝。一个蜷缩着的、湿漉漉的、带着胎脂与血丝的小小婴孩,被他稳稳地托了出来。

婴儿浑身泛着淡淡的紫红色,皮肤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双眼紧闭,小小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一个刚刚脱离母体、再普通不过的新生儿模样。

时间还剩下两秒钟不到。

无名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用它那相对干净的内衬,极其轻柔地擦拭掉婴儿口鼻处的羊水,然后在其小小的脚底不轻不重地一拍——

“叮!”

恰在此刻!时间的枷锁悄然松开最后一环!

色彩回流,声音复苏。

九秒结束!

“哇啊——!”

一声嘹亮而充满生命力的啼哭,如同利刃般刺破了凝固的寂静,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正式降临。这哭声,是这片绝对纯白色的空间中,是唯一流动的声音。

何曼箐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完全理解眼前景象的剧变——上一瞬,无名刚刚按下怀表按钮。下一瞬,他怀中竟已多了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而尺蒂的腹部……已被无名妥善地用从小炜身上取来的外衣紧紧覆盖,只是那深色的织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浸染、扩大。

“唔!”

尺蒂的脸色在时间恢复流动的瞬间骤然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巨大的虚弱感与失血带来的眩晕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然而,她的眼睛,那双原本已认命赴死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死死地、贪婪地锁定了无名怀中那个啼哭不止的小生命。

“给……给我……看看……”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渴望与祈求。

无名沉默着,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仍在挥舞着小手小脚、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儿,轻轻放入尺蒂勉强张开的臂弯中。

奇迹般地,当婴儿接触到母亲怀抱的瞬间,那嘹亮的啼哭声竟渐渐减弱,变成了委屈的、小小的抽噎。

尺蒂的手臂虚弱得几乎无法承重,但她依旧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环住这个刚刚与她骨肉分离的孩子。她的目光如同最柔和的月光,细细描摹着婴儿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褶皱。

“乖……不哭了……啊~”

她轻声哄着,声音沙哑而微弱,仿佛风中的残烛,却蕴含着能融化坚冰的温柔

“我的……宝贝……你看到了吗?天空……是白色的……”

她试图抬起一只手去抚摸婴儿的脸颊,但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让她喘息不已。腹部的剧痛和生命的飞速流逝,让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气息越来越弱。

“真……好看……”

她喃喃着,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近乎幸福的红晕,那是一种超越了肉体痛苦的精神慰藉。在她眼中,这个在旁人看来有些丑的小家伙,无疑是上天赐予的最完美的杰作,是她存在过的、最珍贵的证明。

“……”

何曼箐早已捂住了嘴,金色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视线迅速模糊。她看着尺蒂那充满爱怜的眼神,听着那越来越无力的安抚声,感受着生命在绚烂绽放后急速凋零的残酷与壮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鼻尖,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而一旁的麻薯,这个看似粗犷的男人,此刻更是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低沉的呜咽声从他喉咙里溢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眼前这幕生死交替、母爱绝唱的场景,深深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暗世界的玩家,除了个别变态的存在,哪个一开始不是纯真且善良的?

只是为了生存,为了适应规则,不得不做出泯灭良心的行为,最终,在这越走越远的道路上……有的人坚持住了本心,有的人,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无人可以评价这是好是坏,只是,大部分玩家都知道,当初的自己,已然是渐行渐远了……

“……”

华茹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只是,她那常年习惯于计算与权衡的眼底,似乎也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她静静地看着,看着尺蒂的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不可逆转地消逝,看着那婴儿在母亲逐渐冰冷的怀抱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感受到……

“乖~乖,啊~”

尺蒂的哄声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如同远去的歌谣。

“睡吧……妈妈……在……”

她的手臂终于彻底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那双曾闪烁着智慧、谋略,最后被母性光辉充盈的眼眸,此刻正一点点失去焦距,涣散,最终凝固,倒映着这片纯白空间永恒不变的天顶,却再也映不入任何景象。

她死了。

带着见到孩子的满足,带着未能陪伴其成长的永恒遗憾,安静地走向了终点。

无名始终沉默着。在尺蒂手臂垂落的瞬间,他已伸手,稳稳地托住了那个险些跌落的孩子。小小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周遭气氛的凝滞与那份失去依靠的空落,再次放声啼哭起来,嘹亮的哭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又格外悲凉。

无名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刚刚失去母亲、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新生儿,又抬眼看了看气息已绝、面容安详中带着一丝不甘的尺蒂,最后,他的目光扫过泪眼婆娑的何曼箐、别脸哭泣的麻薯,以及神色难辨的华茹。

纯白的空间里,新生与死亡,喜悦与悲伤,希望与绝望,在这一刻,以一种无比尖锐而又无比自然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无名依然沉默着,只是将怀中啼哭的婴儿,抱得更稳了一些。那哭声,是唯一的,打破死寂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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