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哈特拉王都的任何人都没有丝毫的心情去欣赏它的美丽。
贝尔萨斯宫深处,国王的私人寝宫。
浓重的药草苦涩气味取代了往日的熏香,弥漫在沉重如铁的空气里。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拉上,只留下几盏昏暗的水晶灯,映照着伊凡三世苍白如纸、深陷在柔软鹅绒枕中的脸庞。
这位曾经威严的君主,此刻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头上覆着冰凉的湿巾,花白的鬓角被冷汗浸透。
御医们如同无声的幽灵般在床边忙碌,银针、药剂、散发着微弱绿光的治愈水晶轮番上阵。
却只能让国王的眉头微微舒展,无法驱散那笼罩在他眉宇间的沉甸甸的死灰之气。
护国大法师阿戈讷·盖比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身子坐在床边的雕花木椅上。
他布满老人斑的手紧紧握着国王冰凉的手,浑浊的眼眸里充满了血丝和无尽的疲惫与自责。
罗兰骑士长那断断续续、如同来自地狱的绝笔,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圣职者全面崩溃…讨伐队覆灭…魔人已成天灾…”这不仅是前线的噩耗,更是对整个王国未来的死刑宣判!
而伊凡三世,这位格尼尔最后的支柱,就在他面前,被这接踵而至的足以压垮山岳的噩耗击倒了。
“陛下…您一定要撑住…”阿戈讷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他不敢想象,如果伊凡三世就此倒下,格尼尔会变成什么模样。
然而,国王昏迷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本就因讨伐军全军覆没而惶惶不安的王都。
议政厅内,往日里争辩不休的廷臣们此刻鸦雀无声,个个面如土色。
他们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却无人敢率先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
有人悄悄将家眷送出城,有人在袖中紧攥着投靠修穆尔某位实权贵族的密信草稿。
更有甚者,目光闪烁地扫视着空置的王座,心中盘算着难以言说的念头。
华丽的贵族沙龙早已门庭冷落。往日里珠光宝气、高谈阔论的贵妇们,此刻都紧闭府门,蜷缩在最深的内室。
她们抱着圣光护符瑟瑟发抖,或是神经质地一遍遍清点着藏在密格里的珠宝细软,准备随时逃离。
流言如同毒蛇般在深宅大院中蔓延:
“魔人要打过来了!”
“连圣光都败了,我们完了!”
“国王…国王怕是要…”
负责王都防务的将军们焦头烂额。
一方面要封锁国王病重的确切消息(虽然已不可能),一方面要应对骤然升级的城内骚动,还要警惕修穆尔可能趁虚而入的边境异动。
兵力捉襟见肘,命令下达得急促而混乱。
往日喧嚣繁华的中央集市,此刻一片狼藉!
摊贩们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被撞翻的货架、踩烂的瓜果蔬菜、散落一地的杂物。
恐慌的市民如同无头苍蝇般奔逃,抢夺着最后一点能带走的食物和值钱物品。
哭喊声、叫骂声、打砸声此起彼伏。
维持秩序的卫兵小队被人潮冲散,甚至有人被推搡倒地,场面彻底失控。
曾经人声鼎沸的酒馆、旅店,此刻大门紧锁,门板上钉着粗陋的木板。
门缝里透出不安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外面混乱的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被打翻后刺鼻的气味,以及某种绝望的、末日狂欢般的颓废气息——有些人在最后的疯狂中醉生梦死。
城门口更是乱成一锅粥,惊恐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
他们携家带口,推着简陋的板车,甚至有人背着沉重的包裹徒步,疯狂地涌向城门。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哈特拉!逃离格尼尔!
王城卫队试图维持秩序,架设路障,但在那汹涌的人潮和绝望的情绪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推搡、踩踏、哭嚎……城门内外,着是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
逃难的庞大队伍中,不仅有平民,更有许多小商人、低级官员,甚至还有一些落魄的旁支小贵族。
他们拖家带口,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
“连国王都病倒了,教会圣骑士都败了,我们还留在这里等死吗?”类似的论调在人群中蔓延。
格尼尔王国数百年来建立的凝聚力与归属感,在“天灾魔人”的恐怖阴影和权力中枢崩塌的双重打击下,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瓦解。
更令人心寒的是,其中一部分人逃亡的方向,并非王国内陆的其他城市,而是径直向西——朝着修穆尔王国的边境。
他们宁愿去投奔那个虎视眈眈的邻国,寻求可能的庇护(或仅仅是逃离眼前的死亡威胁),也不愿再相信格尼尔能保护他们。
“修穆尔至少…至少军队还在吧?”这种想法如同瘟疫般传播。
王都的街道上,商铺关门,行人稀少,只剩下巡逻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因争抢或绝望而引发的零星冲突声。
昔日金碧辉煌的贝尔萨斯宫,在夕阳余晖下投下巨大的、不祥的阴影,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
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在恐惧与混乱中煎熬沉沦。
哈特拉,格尼尔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此刻正被名为“绝望”的浓重阴霾所笼罩。
伊凡三世的病榻是王国中枢停摆的象征,而街头的混乱与逃亡的洪流,则预示着整个王国根基的动摇。
魔人娜丽远在森林废墟,但她带来的恐惧与毁灭,已经如同无形的瘟疫,彻底侵蚀了王都的心脏。
格尼尔王国,正站在覆灭的悬崖边缘,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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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加莫特大陆东部广阔的瓦伊姆平原与兹梅平原上坐落着圣光教会的总部圣光教国。
而其中央都市圣都迪洛斯,这座被誉为“地上神国”的宏伟城市,无时无刻都沐浴在永恒般纯净的圣光之中。
高耸入云的纯白尖塔林立,巨大的彩绘玻璃窗描绘着圣徒的史诗,空气中流淌着宁静的圣歌与虔诚的祈祷。
位于城市最核心的光明神殿,更是圣光信仰的至高象征,其恢弘与神圣,足以让最傲慢的君主心生敬畏。
神殿最深处,圣祷之间。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只有纯净无瑕的白色大理石,以及从穹顶天窗倾泻而下、仿佛蕴含着创世之秘的柔和圣光。
圣光主赛琳·迪洛斯十三世冕下,正静立于光柱之中。
她此时并未身着繁复的冕服,仅以一袭朴素无华的纯白亚麻长袍示人,赤足踏在冰凉的石面上。
她的面容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之中,看不清具体年岁。
唯有一双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仿佛能洞穿时空的迷雾,映照出大陆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此刻,这双蕴含着无尽智慧与悲悯的眼眸,正穿透空间的阻隔,凝视着遥远的西方——格尼尔王国,哈特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