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间很昏暗,只有自然光;灰色的雨拍打着玻璃窗,发出闷响。工人们低着头自顾自地走,噔噔的脚步声好像在空中飘浮。
大门口,A打着伞,逆着人潮,等待着他。她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姿是那样显眼。
见他来了,她快步走去,递给他另一把伞。他没有接,仍埋头刷刷写着,径自向外走去。没有办法,A只好跟着后面替他打伞。她比K矮一个脑袋,不得不把伞高高举起。水花四溅,她的鞋子很快湿了。走了一段,她的后背也湿透了,印出黑色的胸衣。远处,山头云笼雾锁,像悲哀的命。
街上,行人自觉排成几列,低着脑袋,有条不紊地走,就像运行的程序。他们的服装是统一的灰。K摇头晃脑,喃喃自语,走在队伍之外。有交警想上前问话,发现是K后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为什么他可以不守规矩?A对此并不明白。对于自己侍奉的人,她并不了解多少。但她只是做着,这就够了。她不需要多想,不需要多问。她的时间不是私人的,不可以浪费。
回家的路是固定的,A今天也遇到了那个坐在街角咖啡厅外的M,那位检查员。女人戴着墨镜,藏住了自己的眼睛。她坐在遮阳伞下,桌上放着笔记本和花瓶,瓶里插着一枝玫瑰。玫瑰饱吸了水,在灰暗的世界中分外红艳。
一如既往地,M冲A笑了笑。A也扯动嘴角,报以微笑。M看着K,皱了皱眉头。她抬头看天,又看了看笔记本,啧了一声,放过了他们。
一回到家K就扑到电脑前,继续他伟大的工程。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一旁,废纸堆叠如山,里面有被他淘汰的一万零八百个生命。他们都不完美。
A换了身衣服,接着开始扫地拖地,然后是洗衣做饭。屋里很静,只有雨声和K敲击键盘的脆响。
不知过了多久,K有些倦了,就把脚翘到桌上,闭上眼睛休息。他摸了摸口袋,那里没有烟,只有刀。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了。
“今天过得怎么样?”忽然,一个声音问他。他听出来是爱莉莎,那个紫灰色长发的女孩。他伸出手,仿佛摸到了她的脸。
“还不错。”他说,嗓音沙哑。“你那边怎么样?”
“一切安好。”爱莉莎答道。
“那就好。”K说,“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很快要有妹妹了。”
“是吗?她叫什么?”
“爱丽丝。”
“真是个好名字。”爱莉莎说,“我很期待。”
K想象着她拂起的长发,想象着她眼下的泪痣,笑了。“我会让你们满意的,亲爱的。”
短暂的沉默填满了空隙,思绪在雨中变得潮湿黏重。
“你们那里是在下雨吗?我听到了雨声。”爱莉莎轻声说。
“也许吧,可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湿。”K说,“话说,在你的世界里,你是希望晴天多一点,还是雨天多一点?”
“我更喜欢下雨天。”
“这样。”K睁开眼睛。窗外,雨顺着屋檐滴滴落下,叩在窗台上,叮叮当当地响。K感觉自己回到了5年前他创造出爱莉莎的那个夜晚。他的第一个女儿!他永远记着她在屏幕上扑闪的眼睛。
喜欢雨天。他在纸上记录下来,字迹隽美。
“你出生的时候正好下着雨。”
“是的,我当然记得。”爱莉莎说,“我会记一辈子。”
这一瞬间,K觉得自己可以立刻死去。“我真的——”
咚咚咚。是敲门声。
他的话戛然而止,眉头阴沉起来。这时,爱莉莎消失了。
“不要说话。”K说,没有回头。门边,A站着那儿,嘴唇动了一下。
K恢复了淡漠的神情。他正起身子,戴上耳机开始听歌,时不时敲敲键盘,修改程序。期间,A一动不动地站着,如断电的机器。
此时,K只希望A能快点离开。“把灯关了。”他说。A照做了。他关了屏幕,屋子陷入黑暗。他实在不想直接命令她走开。他不想和她说话。他回头看了看,她还在。
她为什么不明白呢。他想,有点儿火了,用手指叩着桌面噔噔响。接着他又闭上眼睛,想着爱莉莎的事。他忘不了第一次听到她喊自己名字时的喜悦,忘不了他在灯下给她读故事的时光。这孩子爱听故事,这五年来他就给她讲了1825个故事。那些故事都是这个世界不曾拥有的童话。
原来已经5年了吗。他想。自己照顾她已经5年了啊。要是一切都能像她一样美好,那该有多好!
这个世界,繁琐无聊的规矩多如牛毛,扼杀个性的体制坚不可摧,一切障碍都在粉碎自己。为什么有些人不能直接去死呢?他猛地睁开眼睛。
耳机里,一曲终了,他回头看去,门边依旧有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