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
顾昀依言抬头,眼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恰到好处的困惑。
“告诉我,你为何会觉得,我会把你当做鼎炉?”
上官钰阙的声音依旧清冷,但问出的问题,却犹如一道惊雷,直击灵魂。
她没有兜圈子,而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她要看顾昀的反应,看他在这种突如其来的质问下,会露出怎样的马脚!
顾昀猛然瞪大眼睛,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错愕:
“姑姑又是如何知晓侄儿内心的想法?”
“……”
上官钰阙并未回答,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微微眯起,眼中的寒意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刀锋,让顾昀的皮肤都感到一阵刺痛。
她红唇轻启,声音清冷而又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傲然:
“知晓你内心的想法?”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在本尊的赤血神宫之内,莫说是你,便是同阶修士,也休想藏匿一丝一毫的念头。”
她缓缓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那慵懒的姿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君临天下的无上威仪。
血色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流淌,裙摆上的魔纹仿佛活了过来。
“我修行因果大道,万事万物皆在网中。你的那点浅薄心思,在我眼中,不过是池塘里最显眼的涟漪,一览无余。”
这番话半真半假。
她确实能凭借因果大道感知到与她相关之人的大致情绪和念头,但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将“鼎炉”二字听得如此清晰。
她就是要用这种“全知全能”的姿态,来彻底压垮顾昀的心理防线,逼他露出破绽。
顾昀的表演依旧恰到好处。
在听到“一览无余”四个字时,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窥破的恐慌与羞耻。
顾昀猛地低下头,仿佛不敢再去看上官钰阙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和艰涩:
“侄儿……侄儿不敢!侄儿万万不敢对姑母有此等不敬的想法!”
他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慌乱地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上官钰阙冷眼旁观,并不催促,只是那股无形的压力又加重了几分。
顾昀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终于鼓起勇气,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委屈与坦诚的语气说道:
“姑母容禀。侄儿自小便流落在外,听过太多关于魔道的传闻……都说魔道修士修行之法,霸道无比,弱肉强食。”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充满了自嘲与不安。
“传闻中,一些大能会以血脉特殊之人为炉鼎,夺其本源,以求修为精进…侄儿……”
“侄儿无依无靠,唯一的倚仗,或许便是这身还算特殊的血脉。今日得见姑母天人之姿,神威如狱,那股力量让侄儿敬畏,却也……也让侄儿感到了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他抬起头,眼中泛起一丝水光,眼神却无比真挚地看着上官钰阙,将一个敏感、自卑又极度缺乏安全的少年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是侄儿以小人之心,度淑女之腹。因自身的恐惧,而胡乱揣测了姑母,心中实在……实在羞愧难当!还请姑母恕罪!”
说完,他便深深一揖,将头埋得很低,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死寂。
上官钰阙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个看似惶恐不安的少年。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
一个从小在底层挣扎、听着魔道恐怖传说长大的孤儿,面对一位传说中的魔道巨擘,会产生这样的恐惧与猜想,完全合情合理。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身体的每一丝颤抖,都找不到任何作伪的痕迹。
只不过,越是这样,上官钰阙心中的波澜就越是巨大。
这番说辞,完美地解释了那句“把我当鼎炉使用”的由来,却也让她心中那本看不见的日记,变得更加真实。
日记里,他也是这般无助。
日记里,正因为他的这份无助,才激起了自己的……保护欲?
“她爱惜我会胜过她自己……”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在脑海,让上官钰阙的心神一阵恍惚。
看着眼前这个低下头,将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她面前,等待她发落的“侄子”。
一股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情绪,在她冰封的心湖中悄然滋生。
不是杀意,也不是恼怒,而是一种……荒谬的烦躁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怅然。
“哼。”
良久,一声清冷的轻哼打破了沉寂。
顾昀感到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鼎炉?”上官钰阙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傲慢,“我上官钰阙修的是通天大道,求的是己身永恒,还不屑于用此等下作手段!”
她的目光扫过顾昀,补充道:“更何况,就凭你这点微末修为,连给本尊塞牙缝都不配。”
话语虽然刻薄,但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却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昀心中一松,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立刻露出一副劫后余生、又羞又愧的表情:“是,是侄儿愚钝,谢姑母教诲。”
“你的心思,最好放端正些。”
上官钰阙冷冷地丢下一句,随即又恢复了那慵懒的姿态,斜倚回软榻之上,仿佛多看顾昀一眼都觉得厌烦。
“下去吧。”
“是,侄儿告退。”
顾昀如蒙大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出了这座让他“胆战心惊”的大殿。
直到顾昀的身影彻底消失,大殿的门缓缓合上。
上官钰阙那冰冷的表情才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与迷茫。
她伸出玉手,白皙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
那本消失的日记,竟又一次在她面前缓缓浮现。
她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一行字上——
“她爱惜我会胜过她自己。”
她,真的也会有这种普通小女生的情绪吗?
“血莲!”
上官钰阙朝着身旁轻呼一声。
“属下血莲,见过尊主!”
一个浑身被血色紧身服包裹的人影悄然浮现,并双手匍匐在地,尽显恭敬之态。
“帮我把带顾昀那小子私闯本宫行宫的那四个人的资料给抬上来!”
上官钰阙也不拖沓,言简意赅地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是!”
血色人影亦只是轻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