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警戒的赫斯提亚·影歌，无声无息地在营帐中央现身，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距离她最尊敬的老师仅一步之遥。
少女翠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营帐里亮得惊人，蓬乱的墨绿色短发展示着野性的美，精灵特有的尖耳此刻正紧绷着。
她穿着便于行动的贴身皮甲，勾勒出矫健而高大的身形，腰间的两把短匕在黑暗中泛着青色的微光。
“赫斯提亚，怎么了？”艾伦打着哈欠有些不解，看着精灵少女已经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只能忍不住在心底感慨：精灵不愧是传说中的高贵种族，三年前还是一个才到肩膀的瘦弱女孩，眨眼间竟然能长得与自己同样高了。
赫斯提亚没有回应寒暄，甚至没有任何铺垫，“老师，看着我，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
她的指尖快如闪电，带着一丝夜晚的凉意，精准地按在艾伦的眉心处。
一瞬间，艾伦的视野被彻底剥夺，一股狂暴的记忆洪流狠狠地冲击进入他的脑海，一段段碎片组成的信息洪流，让他的大脑几乎陷入崩溃。
【次数：1】
一个巨大的却在不断跳动的猩红数字：1。
如同烙印般在脑海深处闪烁着红光。
【场景一】：魔王城废墟。
灰黑色的灭世火焰从坠落的魔王头颅中喷涌而出，扭曲着空气。
他耗尽了浑身最后一丝法力，身体瘫软倒在地上，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撕裂了短暂的沉寂。
“血荆棘”的黑色重甲骑兵如同钢铁洪流碾过废墟。贝琳达披着猩红战袍骑在战马上，在烟尘中瞬间锁定了他，眼瞳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她挥手下令，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腕与脚踝。
画面切换至帝都宫殿深处。
贝琳达的脸在阴影中扭曲，她的“爱”变成了鞭挞、禁锢、无休止的占有和病态的“惩罚”，每一次触碰都带来新的痛苦与绝望。
最终，他在冰冷的囚笼里耗尽了生命。
【场景二】：同样是魔王陨落，火焰升腾。
这一次，他朝着废墟边缘那道散发救赎圣光的身影伸出手——是蕾娜。
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满足。
圣洁的传送法阵亮起，将艾伦的身影彻底吞没。
画面再度切换，却不是庄严的圣殿，而是宗教审判所，在一座冰冷压抑，刻满禁制符文的石室。
所谓的“洗礼”，更像是对他灵魂的酷刑，圣光化作刻刀，一点点剥离他的意志、他的记忆、他所有属于“艾伦”的痕迹。
最终，他穿着圣殿骑士冰冷的铠甲，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最完美的傀儡。
他永远侍奉在圣女冕下蕾娜•圣辉的身边，成为她圣洁光辉下最忠诚的装饰品。
【重复！重复！重复！】
无数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回：是贝琳达的囚禁与病态的爱语。是蕾娜的圣光与灵魂的雕刻。
锁链，有时会有绒布包裹，有时则刻意保留着毛刺。
圣光，有时是温和的白色，有时则是锐利的金色。疯狂，空洞；痛苦，麻木……
猩红的数字开始疯狂地跳动：1，2，7……24……100……
这两类结局如同两条永无止境却满是荆棘的平行线，在跳动的猩红数字之下，不断重复，不断循环。
简直像是无尽的酷刑一般！
最终数字定格——【次数：2974】。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艾伦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炸裂开的头颅。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那些画面带来的情感冲击太过强烈，大理石宫殿中被鞭打的剧痛，宗教审判所中被灵魂抹除的痛苦，都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赫斯提亚按在他眉心的指尖微微发凉。
精灵少女那双翠绿的眼眸死死盯着老师痛苦扭曲的脸庞，没有半点怜悯反而带着催促，“老师，您看见了吗？
您看清了吗？是两千九百七十四次。”她像是担心对方没有体验清楚，将数字念得格外清晰。
“您在这个绝望的轮盘上，就像个被争抢的玩偶！被那两个女人反复拉扯，争夺，玩弄了两千九百七十四次！
贝琳达使用时光之心，蕾娜则窃取了圣殿的力量。
你选择她们其中一个人，另一个人就会去推动轮回。她们一次次地轮回，迷失，然后依旧固执地选择追寻你！”
她猛地收回手。
那令人疯狂的信息洪流骤然中断，让艾伦像是个刚被拉出水面的溺水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轮回记忆残留的痛苦和绝望感让他有一种即刻求死的冲动。
“她们的承诺都是包装过的黑魔法！”赫斯提亚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着的怒火，“老师，贝琳达要囚禁你的身体，蕾娜要禁锢你的灵魂！
她们都想把你变成只属于她们的玩物，直到你彻底腐朽！”
“敏锐的您应该也有所发觉，越靠近魔王城，她们就越沉默。她们已经一点点地想起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们看您的眼神简直是要生吞了您呀。
连您也觉得面前的一切都很熟悉吧。”少女提醒道。
艾伦像是恶梦初醒一般，浑身颤抖得厉害，贝琳达的永不背叛，蕾娜的圣光洗礼，她们都没有骗他，但是也都隐瞒了部分真相。
难为她们能忍到现在……应该是为了消灭魔王。
是的，那是神选的使命所在，而消灭魔王之后的风暴……
赫斯提亚那双翠绿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老师，战争结束的那一刻，握紧我的手，跟我走。”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老师，让我带你离开这肮脏的漩涡。
精灵崇尚自由的风，我发誓，我绝不会像她们那样伤害你，控制你！
你的余生，都只属于你自己！”
自由。
这个词在这一刻带着难言的诱惑力。
森林的气息，无拘束的风，摆脱所有枷锁……这份承诺，在经历了刚才那近三千次绝望轮回后，听起来就像是天堂的福音。
艾伦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刚刚记忆里那些破碎的可怕画面驱散。
赫斯提亚的承诺在他的耳边回荡，带着森林与自由的气息，如此诱人。
可他又想起贝琳达的束缚与蕾娜的警告。
逃离？是的！这念头在心底像是藤蔓疯狂滋生，几乎要压倒一切理智。
艾伦甚至能感觉到双腿肌肉正无意识地绷紧，想要立刻冲出这该死的帐篷，远离魔王城，远离所有人，逃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但……不行。
另一个画面又强硬地挤了进来。
不是贝琳达的疯狂，不是蕾娜的冰冷，也不是赫斯提亚许诺的自由。
那是穿越之初，一个燃烧着的小村庄。
魔物刚刚席卷而过，到处是断壁残垣，遍地是焦黑的尸体，仅剩的一个满脸血污，失去了一条胳膊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血色的天空。
那副悲惨的地狱景象，比轮回里的所有痛苦都要更早来到他的内心深处。
还有旅途中那些被魔物屠杀的商队，被魔王气息污染、扭曲成怪物的农夫……他们的绝望哀嚎，在脑海里久久不散。
还有死去的乔可儿，在这片塔亚大陆，应该称呼她为毁灭之主巴巴罗斯，除了艾伦以外的大部分人大概都以为她是一个巨人，或者泰坦后裔，毕竟她一直躲在那件庞大的黑色重甲里。
从初中开始她就是艾伦的死党，每天上午第四节课下课，他们会争夺到达食堂的第一名。
在圣泉瀑布见面时，即便她已成了一方强者却还是激动地和他这个无名小辈开心拥抱，“李子！真是想死我了。”
“李子，真想回家喝可乐。”
“李子，我好想我爸妈。想我妈做的鸡腿，想我爸做的鱼香肉丝。”
“李子，我们一定要打败魔王，按老法师的笔记。打败了魔王。就能回家了。”
“……就能好好干饭了。”
这一切早已成为他背负的一部分。
艾伦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身体还在因刚才的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
但那股源自内心最深处的力量，来自穿越者可笑的责任感，默默地稳住了几乎要崩溃的意志。
“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先击败魔王。”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那座在夜色中蛰伏着的庞大魔王城。
恐惧仍在，轮回的阴影仍压在心头，但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压住了逃跑的冲动。
“其他的……之后再说。”他这句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赫斯提亚的眼眸微微眯起，审视着她一直尊敬的老师，精致的下巴线条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放松。
她没有再劝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声。
“随你。”她向后退去，高挑的身形融入夜色，消失在了帐篷门口浓重的黑暗里。
地上不知何时留下一个木制的哨子，那是他最开始陪她守夜时教她做的样式，钻孔，切口，去毛刺。
少女做的比他当初教的要好太多了。
艾伦捡起做工精巧的哨子，耳畔响起精灵少女的低语，“老师，留好它。如果最后选择自由，就吹响它。
我带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