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混沌中醒来。
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站在玻璃窗外，手持通讯器，声音随着电磁而模糊失真，渐有渐无：
“XX-0863。”
听见他的声音，纯白空荡的房间中，那张唯一的床上，圆滚滚的被子耸动了一下，接着，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
“唔……吃饭了吗？”
我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肚中空空，饥肠辘辘。
“今天是评测日，我需要对你进行认知评估。”
“哦……不是吃饭。”
那我兴致就没那么高，整个人缩回了被子中。
“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岁，我的名字是岁，是，是一个人。”
声音隔着被子，略带沉闷。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无数遍，得心应手。
“第二个问题，你认为人类于你而言是什么存在？”
“美食！唔——”我立马捂住嘴巴，“是同伴，香香的同伴。”
对方没有回应，犹如念词般继续开口：“第三个问题，你觉得你是否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嗯嗯，我能。”
我饿了会自己找吃的，不会麻烦别人。
“评估结束。”
“那我可以出去了吗？我被关在这里好久好久了，要发霉了，而且这里没有好吃的，我要饿死了。”
“按照惯例，不能。”
我脸色一垮，脑袋重新伸出被子，看着那不透明的单侧玻璃墙，上面清晰地倒映出我的模样，白白嫩嫩的女孩，看上去可爱又迷人，除了那不断旋转啮合，犹如牙齿般的螺旋瞳孔，以及尖耳后的巨大角状物。
此刻她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带着脸侧对称的深红纹路呼吸明灭，看上去妖冶又怪异。
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不过是稍微长得有点不一样罢了，但本质上，我依旧是人类。
我记得很多东西。
比如怎么吃饭，怎么玩手机，怎么开门，怎么斗蛐蛐。
除了个别记忆消散外，我还是很正常的。
可是这些人就是不肯听我的话，把我关在这里，还电我，他们才是一群坏人。
嘿嘿，等我出去了就把你们吃掉，为世界除暴安良。
和往日一样的宣判结果，我早已不抱期待，准备重新睡觉时，镜子外面的声音这一次却没有戛然而止。
“但这次有例外。”
“我可以出去了？！”
我掀开被子，薄凉的冷意泛在裸-露的肌肤上，但我并不在意，而是从床上跳下，赤着小脚踩在光洁的地板上跑向镜子。
“我可以出去了吗？可以了吗？”
“可以了吗？可以了吗？”
声音扩散，余音残响也渐渐消弭。
没有应答。
我皱起眉头。
这家伙是玩我吗？我现在一点都不高兴，没有吃的，心情很差。
啪嗒——
房间的天花板突然打开一扇隐秘的隔层，几个物件从上方掉落，砸在地面，发出叮铃声响。
这时，他的声音才继续响起。
“带上它，然后我会带你出来。”
我好奇地凑近，蹲下身，地面上的物体是三个圆环，两小一大。
“这是什么？”
“拘束器。”
“有什么用？”
“如果你不遵守规则，我就会直接引爆拘束器。”
“那我会死吗？”
“嗯。”
“好吧。”
我拿起圆环，套上双手，最后一个大的则套在脖颈上，便随着指示灯化为绿色，代表拘束开始。
“感觉……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就是有点重重的。”
我稍微活动一下，并无不妥之处。
而当我戴上后，那面单侧玻璃墙终于变得透明，一扇门从旁边打开。
啊哈哈！
是自由！
我吧嗒着小腿跑过去，就在这时，白色长袍下突然掉出一团软肉，黏嗒嗒地落在地上，溅起几点粘液。
“啊，抱歉，我的舌头掉了，等一下。”
我不好意思地说道，蹲下身，用手抓住那团还在蠕动的粉色嫩肉，掀开长袍，露出腹部，一道可怖的漆黑大嘴正咀嚼着，带动整个腹部也如活物般随呼吸而起伏颤动。
“因为我没有吃饭，所以大嘴就把自己的舌头给吃了。”
我莫名其妙的解释着，将巨大的舌头递到腹部，“大嘴”似乎感应到了，停止咀嚼，张开嘴，任由我将舌头重新放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我才松了口气。
早知道昨天就应该吃多点了，不然也不会吃自己了……或许我可以问他哪儿有吃的？
吃的吃的。
嘿嘿。
我觉得他香香的，一定很好吃。
可惜现在不能吃，不然我就会被炸死。
也不知道我求求他，他会不会让我吃掉呢？
走出门后，我才发现那个人不是人类，而是机器人。
“哈？”
白欢喜一场了。
“跟我来，注意，不要乱跑，否则我第一时间将会引爆拘束器。”
“知道了。”
虽然机器人看上去不好吃，但也不是不行，就是得多嚼，而且难消化，导致便秘。
从养生学的角度来看，机器人不宜作为主食。
我跟着他，穿过漆黑的走廊、闪烁白光的吊桥，最终乘坐电梯往上。
往上，是无聊的。
到处都是黑黑的，玻璃是黑的，灯也是黑的。
嘎吱——
“唔……好硬……”
我吐出口中的金属指节，下一秒就被拘束器的电流击中，浑身颤抖着跪在地上。
舌头忍不住伸出，拉得长长的，肚子上的也同步伸出舌头，舔舐着金属地面，片片涎水沿着舌苔在地面蔓延开来，我浑身冒着热气，就连头发也根根竖起。
“好麻……呸呸呸……”
没想到被发现了。
早知道这么硬就不偷吃了。
我还以为这么黑它不会注意到呢。
“第一次警告，事不过三。请收敛你的习性和本能，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带你回去囚笼，让你永远无法出来。”
“对不起嘛，人家只是太饿了，下次不会了。”
你一点都不好吃。
它没有说话，不过我也不在意。
自由，嘿嘿……
外面有很多很多吃的，我要吃，全都要吃……吃光吃光……
在饥饿与等待中，电梯最终抵达楼层，叮的打开门，机器人带着我朝某处走去。
“哇！这是光阳！真的会发光欸，这是什么？是草吗？我能吃吗？”
我兴奋的看着周围。
这是一个走廊，长长的走廊，外面的阳光透过玻璃，刺射进入回廊之中，点亮了地板上铺躺的深红毛毯，还有那立在墙壁，生长在瓷瓶中的绿色植被，这都是囚笼中所没有的，我当然是见过光阳，还有草的，还有那种长角的，脑袋很大的狗……
但是见过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我真的好想好想吃掉，尝尝味道。
还有两次机会，再被电一次应该无所谓。
“跟上。”
机器人打断了我的思考，停在一扇深色木门前。
“好。”
我最终还是没有吃掉那些东西。
因为我闻到了人的气息。
当我踱步走到门板，争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伴有敲桌声。
“我说了，我已经不想再待在这里，不管你怎么强留，都毫无意义。”
“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也请我最后最后，请求你，帮我完成这件事，你放心，只要你答应了，那么从此以后，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你也可以去追寻你所要的那份宁静与和平。”
“……这是最后一次了，屈乐。”
“感谢你的信任。”
声音渐渐平息。
机器人敲门：“先生，对象带来了。”
“……请进。”
它打开了门，我紧跟着走进门内。
这是一间书房，有很多很多书，还有两个人，一个看上去胡子扎拉，不修边幅，头发凌乱而蓬松，就像是一团野草，一看就不好吃。
另一个就要干净多了，穿着人模人样，像是精美的小甜点，让我忍不住分泌口水。
“就是她吗？”
小甜点看向我说道。
机器人回应道：“是的。我已为她戴上拘束器，但目标仍有危险性。”
“我知道，你先退下。”
机器人一愣，随后还是恭敬弯腰，走出门外。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
我搓着手臂，舔舐着嘴角，将即将溢出的口水吞咽，可下面的嘴巴却怎么也止不住，一滴一滴的口水沾湿了衣服，顺着肌肤划过大腿，一路蜿蜒流下，在地板上浸出斑斑深痕。
好饿啊……
好像吃掉他们……
但是吃掉他们我就会被处死……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我要忍耐。
“嗯……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
名字？
“吃……不是……我，我是……好饿……的岁……”结结巴巴说完，我突然一转话题，舔了舔嘴巴，“哥哥，我能咬你一口吗？”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随后他捂住了脸，却有低低笑声从掌缝流出。
他松开手，一脸激动看向邋遢男人。
“你看你看，陆休，我说什么，简直了……你也明白吧，这代表什么？”
“不，我只觉得你是个疯子。”
名为陆休的邋遢男人靠在书柜上，一只手却始终搭在腰间，是一种适合发力的姿态。
“你们在说什么啊……能不能嘛……我就咬一口，不多吃。”
只不过用大嘴咬一口，嘻嘻。
我没有擅自咬人，而是请求，这已经很有礼貌了，所以没有触犯条律，可不能惩罚我。
“等你回答我的问题后，我便为你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所以暂且忍耐片刻行吗？不然我受伤了，你马上就会灰飞烟灭。”
“……好，好吧……那吃的，真的有很多吗？”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是不能忍住……只要吃的足够多。
“千真万确。”
屈乐点头。
“现在让我们继续，岁，你想活下去吗？”
我张了张嘴巴，歪着脑袋。
“我更想吃东西。”
“好，那我换一个话题，你想活下去吃更多美食吗？”
“想！”
我嘴巴答应得比脑子转动还快。
“嗯嗯，不错，那我告诉，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实现那样的梦想，只需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或者说契约。”
“嗯。”
我听不懂什么契约代价，我只想吃东西。
“那你现在就是他的搭档了，你需要帮助他处理一些事情，而我则会为你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并保证你的存活，你接受吗？”
“我不同意。”
没等我开口，那个邋遢大叔率先反对。
“跟这么个不知底细的怪物搭档？你就不怕她反过来咬你一口？”
“我才不是怪物，我是人！”
真是的，都强调了这么多遍，耳朵聋嘛。
哦，我似乎没有跟他们说过。
那就原谅他们一次了。
下一次再说的话就吃掉不听话的孩子。
但两人都下意识把我忽略了。
屈乐叹气：“她身上带有拘束器，如果攻击你，你大可直接将她消灭。”
“可是我受伤了，而且我的信任也付之东流，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陆休并不松口。
“而且你这是将一颗炸弹堂而皇之地放在城市中，万一她暴动了怎么办？万一她造成伤亡了怎么办？谁来承担责任？”
“我来。”屈乐打断陆休的话，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来。如果她造成了伤亡，我来承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你真是疯了。”
“是，我是疯了，不然我也不会找到你……陆休，整个应对局，我最信任的就是你，所以在捕获到她后，我甚至没有上报……而是隐瞒了她的存在。”
陆休一怔。
“陆休，她不是怪诞，也不是恶魔，而且与先天之灵也有很大区别，她是一个保留了微弱人性的存在，更是一种可能。”
屈乐捏紧拳头。
“一种打破现在格局的可能……最近几年，怪诞现象越来越多，恶魔活动更加频繁，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一个未知的深渊滑行，难道我们要这样眼睁睁看着世界走入注定毁灭的坟墓中吗？”
“是可能性恶魔吗？你跟它做了交易？”
虽然是疑问句，但陆休却带着确定的语气。
面对他的提问，屈乐最终还是点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咕咕——”
打破寂静的，是我的肚子。
“我饿了……嘿嘿。”
我挠着头。
毕竟你们一直在说，也不管我，饿了是很正常的。
“所以你想要在九十九枚爆炸按钮中找到那唯一的安全信号？”
“……是的。”
“死也不后悔？”
“总比一无所知的死去要来得划算，不是吗？至少……这是我所选择的死亡。”
又是沉默。
只不过，这一次我的肚子倒没有咕咕叫。
“我知道了。”
陆休只留下这一句，随后转身走向门外。
这是……谈崩了？
那我的吃的还算数吗？
当我愣神的时候，背后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另外……再帮我申请四套拘束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