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为我引路的,就不是管家陈靓了,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人。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以后就清心寡欲了,这位老仆人看到我甚至没有一丝眼神波动。不过,那个陈靓在暴露本性之前,也没有露出破绽。
专业的管家仆人的培训,简直比得上间谍培训了。
他把我引到了一楼的一扇门前。在这豪华别墅里,一个房间就已经比得上有些住宅的全部空间,单单是走廊,就完全可以供给上百人作为宿舍。站在那扇门前,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宿命感,来不及我细细品味空气中那微妙的氛围,老仆就为我看了门。
只见,阳光以大曝光的形式向我照来,晃得我的眼睛睁不开。等到我稍稍适应了强光,我才看到这个房间正对着门的,是一扇几乎占据一整面墙的窗户,窗户的栏杆上雕刻着各种装饰,可是阳光大范围地照射进来,让人根本无法好好欣赏它们。这似乎是有意设计的,这些装饰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彰显威严,本就不是给人亵玩欣赏的。
坐在阳光下的背对着窗户的,正是冥馨悦,她两手搭在桌上,形成一个倒“V”字,腰挺得笔直,好像正在专心上课。但她的面前不是黑板和讲台,那桌子也不是书桌,那桌子看起来是特制的,整个桌面就是一个棋盘,上面摆放着水晶制的国际象棋棋子。
在桌子的另一边,是一把镶着宝石的椅子,显然,它在等着我坐上去。
刚开始度假,就和我下棋吗?没想到冥馨悦还有这种口味。都说上流社会的大小姐都脾气古怪,难道说,冥馨悦平时就隐藏得那么好,到了自己的家里才暴露本性?
虽然她搞出的阵仗很有压迫感,但我丝毫不惧,笑着走了进去。
老仆在我的背后关上了房间门。
我坐在了那把椅子上。我面前的棋子是白子,那每一颗棋子都像是艺术品,不对,恐怕它们本就是定制的艺术品,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的。
在全球的各种流行棋子里,唯独国际象棋的棋子天然地接近艺术品的范畴。也许有的人更喜欢围棋棋子的线条、形状、光泽,喜欢象棋的字体、书法,喜欢将棋的棱角、文字、厚度,不过我还是觉得,国际象棋的棋子有一种天然的美丽。
或许是因为它们更像玩偶,接近于人形。
这样握在手里,才更有操控一个生命的感觉。落下棋子,才更有操纵一切的感觉。
冥馨悦看着我,笑而不语,国际象棋是白子先下的,看来是等着我下第一步。于是,我按照最常见的走法,下了第一步。
冥馨悦马上下了一步,然后开口道:“洗澡的感觉怎么样?”
我哑然失笑,动了第二步:“洗澡还能有什么感觉,我长到现在,也得洗了有几千次澡了吧,洗澡不都一样么?”
“洗澡和洗澡也是不同的吧,比如说,所处房子的豪华程度,浴室的布置,浴室的材质,毛巾的质量还有洗护用品的质量,这些的不同,构建起的名为‘洗澡’的体验,恐怕是千差万别的吧。在恒河水里洗澡也叫洗澡呢。”
“哈哈,说的也是。我的确是第一次在这么豪华的别墅里洗澡呢,用到的毛巾、洗发露、护发素、沐浴露、身体乳和以前用过的都不一样,馨悦家实在是太有钱了,能和馨悦做朋友,我很幸福呢。”
哒,哒,哒。我下棋是匀速,但是冥馨悦动子动得飞快,几乎每一步都是在我下过以后就紧跟着动了,她这样的下法带动着我都不由得下得快了起来。
到了中盘以后,她甚至也保持着这样的节奏,当我需要思考很久才能动子时,她依然是飞快地就动了子。
怎么回事……
她如此快速下的棋,竟然还都是正着,没有明显的破绽。看来冥馨悦的秘密,比我想得还要多,不仅是她的身份,她这整个人,似乎都超出了我之前对她的了解。
冥馨悦绝对是是受到过专业的国际象棋训练的,是啊,有这么一个专门的棋房就是证据,看来小时候冥馨悦一定是在这里,受到过那种全球知名的棋手的专业培训。
我开始有些紧张,与其说是因为在下棋的气势上我落后了,更多的是冥馨悦毫不掩饰地向我展现实力这一点让我不安。
是到了假期释放出自己大小姐的一面,还是……
我一边不安,一边下着棋,我竟然卡壳了。
“那么……”就在我长考之后,下出关键一子时,冥馨悦依然是迅速动子,同时说,“你为什么好像对我家有这样的别墅一点都不吃惊呢?这栋别墅,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应该也远远超出了普通人对于有钱人的想象吧?你是不是太冷静了些呢?”
我的思考被打断了。
我不再思考棋路,而是抬起头,看向了她的脸。
冥馨悦表情平静,可是表明越是平静,越说明那下面隐含着如深海一般深邃的心机。
我试探性地装傻:“我,我很惊讶啊,但是惊讶总是会逐渐麻木的嘛,看到了大门,看到了喷泉,看到了那么豪华的别墅,我总不可能一直都张着嘴,那样瞠目结舌吧……”
“下棋。”
我还在筹措着更好的借口,却被冥馨悦严厉打断。
就好像我现在是个学棋的学生,刚刚我说的话是在开小差,所以被老师严厉纠正。
我哪还有心思下棋,只好心不在焉地随便动了一子,冥馨悦马上抓住了破绽,吃掉了我的一个主教。
与此同时她又说道:“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心惊讶,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除了一开始的几次故作惊讶,你后面对于我拥有这样的别墅明明是感到稀松平常。”
“我……”
“下棋。”她又说。
我吃掉了他的骑士,但是我用来吃她的骑士的骑士再一次被吃掉了。
“我明明还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南区首长朱明海的女儿。”
“馨悦,我,我……”
“下棋。”
我只能把我的城堡拿去吃他的骑士了。这个时候,我的城堡是无根的,但是她没有趁机吃掉我的城堡,而是让王后从战场的后方一跃来到了战场中央。
“袁山交代了指使他欺负我的就是你。Check(将军)。”
将军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炸了。
是了,是了……袁山在警察局里一定会交代,说让他去欺负冥馨悦的人,就是我。其他人一定不会相信,身为校花加学生会长的那个高高在上的萧诗琪,怎么可能和一个校霸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做出指使校霸去欺负别人这种事,而且欺负的还是她的好闺蜜。不可能的,一定是栽赃。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人会这么想的。
但是还有一个人,她一定不会轻易否定这种不可能,那就是冥馨悦本人。
她虽然不知道我的动机,但是,只要听到袁山说出我的名字,她就会对我产生怀疑。
而这个时候,我却还一无所知地回到了教室,试图和她恢复关系。
冥馨悦,不是一个普通女孩。
她小时候一定受过严格的精英教育。
把孩子送到普通人的学校培养,对于上流社会来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这个孩子在最宝贵的黄金年华却只接受普通的教育,搞不好就会泯然众人矣。
但是有一个例外。
如果这个小孩天资超群,在小小年纪就已经拥有了远超许多优秀成年人的智慧,那么她最该做的,就是深入地了解那个自己可能以后再也接触不到的普通人世界,唯有这才是她的短板。把天才放进普通人中,完全不会影响到她的成长。
冥馨悦恐怕就是这样的一个天才。
而我,我竟然还认为自己完美骗过了冥馨悦……
我一直在轻敌。
“叮咚,你超时了。诗琪,下到这里,我已经是两步杀,你已经没有胜算了,Checkmate(将死)~”
我正打算有动作,突然,我身下一空。
原来,这是一个机关。我所坐的椅子下的地板,空了。
我没有任何办法地向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