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素柔出言提醒,语气鲜有带上一丝严厉。刚刚那段话甚至超出了暗示的程度,使得千素柔对谢韵本就糟糕的印象进一步跌入谷底,到了无法救援的程度。职业道德,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字,实际上却在想着反正是最后一次,自己根本就不怕投诉。
何况,先违反规则的人不是她。
“就是这样。千小姐要是表现再得冷酷一点,会更有魅力。不论是我这样的人,还是校园里的小女孩——危险总令人着迷不是吗?”
被警告的一方却笑了——
“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的。”
谢韵的语气有些激动,食肉动物般尖锐的目光一闪而过,接着那双狭长的桃花眼眯起来,似在陶醉,不过很快就收敛了态度。然后脱离市中心的跑车在公路上加速,肩膀收缩,伸了个懒腰,补充一声开玩笑的。
在此之前那有些变态的发言就像转眼被丢入垃圾桶的易拉罐,叮咚一声失去踪迹。态度相较之前更克制和认真,像是接收到某种警告一样突然改变。
危险么?
也许是,以前社团的朋友开玩笑,说她若是在电影中演坏女人一定会火。
虽然被以奇怪的方式夸奖,但并不觉得高兴。
记忆深处,一个记不清的声音在说话——
记住,只有变得足够好,才能留住你最爱的人,不然就会失去一切。
千素柔摇摇头——
不论多么努力,不是也没留住小纪的心吗?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世上不可抗力的因素何其多,如果不够好,就连应对它们的能力都没有。
“谢小姐,在我看来也很危险呢。”
记住,时刻保持从容。不记得是谁说过的话,但确实叫她冷静下来,以至于有余裕和对方开起玩笑。千素柔从花簇中挑选一枝姿态特别的玫瑰,抵在鼻尖轻嗅。
“中学时教我的语文老师,她很喜欢插花,出于兴趣与我说过一些。凡折枝,不用太繁,一枝则贵。择其韵格古怪,苍藓鳞皴者,宜古铜瓶贮之。这番话虽是用来述梅花,但在其他草木上也是通用的,一枝足见百态。谢小姐你觉得呢?”
谢韵一怔。
这时正好遇上暂停的红灯,她刹住车,微微闭上眼睛,身体向后倾斜,将后背交付给皮质靠背。接着脊背跟着抖动起来,乐得浑身发颤,捂住嘴巴。听起来既像是欢喜的笑声,又像是迷醉的吟声。
——哈哈哈!
“虽然我是个学渣,但还不至于听不出来。千小姐,你真坏,这是在内涵我花心。那你说说,现在从我这里看到的是哪一态?”
还在笑。
原来是这种性格啊,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平时一直都是一副善解人意温婉的模样,以至于千素柔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本性没有那么乖巧。用无懈可击的笑容突然出现在谢韵的视野中,以红绿灯的变换作为背景,用竖起的大拇指捻住谢韵的下唇,眼神流露出鄙夷——
“痴态。”
谢韵一脸傻样突然回神踩下油门,看了一眼被塞到收纳箱里的花束笑道:
“若不是还有剩下的那些花,我怕是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你。”
前半句是假,后半句是真,虽然“爱”掺有水分。事实是在那个疯女人的威胁下,谢韵根本不敢有半分逾矩之举。像是今天的套路,对于一些爱慕虚荣、随便的女孩很好用,大不了事后送点礼物,尤其是对直女,基本是毫无后患。她喜欢玩的,也是这种。不过这套路用在正常撩小女生时是反效果,譬如今天。谢韵是故意为之,毕竟对于一个会为了钱去陪人约会的女孩来说,她表现的恶意还是太浅薄了。
不会引起怀疑的程度。
刚听到疯女人的要求真是超级莫名其妙。上午的专业课补习和午餐都结束了,谢韵像是被不良少女使唤的跑腿小弟来到金宵月的面前,在难以理清缘由的情况下去和人约会。对她是没差了,不过不能碰、不能撩、让自己尽显恶心的要求简直是蝎子粑粑独一份。顶着压力询问理由,她是我的——金宵月是这么说的。
言外之意是威胁,敢动我的东西就准备好身败名裂。这反倒叫谢韵好奇心爆棚,很难想象一个一年来拒绝无数告白的伪君子为了谁动心,尤其这个双面人伪君子另一面是个疯女人。不过当见到“她”的本尊后,谢韵又觉得有一丝丝合理,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让金宵月为之疯狂。
“爱上坏女人是没结果的。我呢,花团锦簇,见其千百皆如一。”
千素柔开玩笑的同时扭头望向窗外,说话的时候没看谢韵一眼。抱歉——她在心中默念,因为之后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会把小纪当成挡箭牌。
“但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吧?”
虽然不知道女孩专一喜欢的人是谁,但肯定不是金宵月,不然也不能用这种无聊的手段。
也就是说——
四舍五入一番,有人绿了金宵月,而自己在形式上绿了那个人,等同于绿了金宵月。自己又是金宵月找来的,岂不是金宵月找人绿了她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
忍住,还不能笑。
千素柔没有否认,“是的,因为我喜欢的人并不喜欢我。”
好会讽刺的女孩,下一句估计是你的女朋友也不喜欢你。谢韵不准备自讨没趣。为红颜一时冲动而惹恼金宵月致使自己失去全部,她可不会做这种傻事。
她目光停在前窗。
窗外的天气,真的是很好。
市中心的惠民广场距离玉京萃艺俱乐部开车约要四十五分钟。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单独的度假区,停车场入口附近存放着各式各样的豪车。倒不是人流量有多么大,一些车子是会员暂存于这里管理,用来供给饮酒的客人乘坐。
俱乐部的主体是个像高端酒店的高层建筑,后面一大片毗邻郊区的区域都是俱乐部的占地。室外高尔夫,马场,人造海底世界浅水池,游乐园设施应有尽有。虽然不是主流的商谈业务场所,但却是携带朋友家人来放松的最佳地点。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成为会员,推荐制度和审查制度都是一道门槛。
候在值班室的工作人员跑来替她们开车门,引路。
“看来千小姐是个有秘密的人呢。以前来过吗?”
谢韵看出千素柔的从容不迫。对待这种会叫普通人感到尴尬的场面态度毫无波动,步行时的气质出众,她们两人站在一起,反倒是她像那个受邀前来的朋友。或许曾是个千金大小姐,如今落魄了,毕竟能认识金宵月这种人,背景上就不会简单。
“——我是第一次来,有什么问题吗?”
千素柔曾去过差不多的地方,因此没什么好拘谨的。而且这种地方越是放松越不会被人注意,即使被注意,其他人也只会对身份进行猜想,不会上来主动询问——在接触前做好调查是基本功。不过这种地方看起来很休闲,应该也会有纨绔子弟不那么讲究。
带她来这种地方的人不是父亲,而是姑姑。虽然不知道父亲破产的具体情形,但和姑姑脱不开关系,两个人间的氛围可谓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即使见面也不会讲一句话,偏偏两人长得异常相像,是个人就能看出他们是姐弟。
彼时,千素柔还有大小姐的身份,以及公司设计师的临时名分。虽然姑姑不像父亲一样完全无视她,却也谈不上友好,所有对话都是例行公事。
爱屋及乌,厌恶也适用。
理所当然,姑姑是厌恶自己的,被赶出别墅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倘若抛弃尊严、跪地求饶的话,指不定能得到姑姑的接纳,毕竟自己是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后辈。不过,千素柔并不执着于大小姐的生活,那让她感到厌倦和疲惫。
现在的从容也只让她觉得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没什么,只是我更加喜欢你了。要不要做我的人,钱的话要多少有多少。”
谢韵侧着脖子讲悄悄话。因为不觉得千素柔会答应,才有胆子这样问。她身上携带着金宵月配给的传声设备,像是别针一样卡在西装的上衣口袋,对方的癫狂程度可见一斑。不过现在她也算是抓到了金宵月的一点儿小把柄,只要不玩得太过分,是不会有问题的。
尽管弄死自己只是会弄脏羽毛的程度。
千素柔面带流水线似的微笑,回以同样的悄悄话:
“很恶心哟。不瞒谢小姐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做这个,所以就算投诉我也没用。嘛,虽然我觉得谢小姐被踢出顾客名单的可能性更大就是了。”
“毫不留情呢,我就喜欢你这点。”
“正好,我也不想跟你演出恩恩爱爱。”
这时,引路的工作人员已经替换成了内部的服务人员,询问所需的服务。谢韵作为常客,自然不需要指引,拿了一杯果汁来解渴,然后将杯子放回。室内的装潢和豪华饭店差不多,只是没有到饮宴享乐的时段。能够包场开宴会的楼层有着不少,届时只要持着邀请函就能进入。谢韵大胆地拉住千素柔的手,越过闪亮的水果塔和大厅金色的枝状吊灯,选择其中一个电梯进入。
“我以为你会甩开我的手。”谢韵说。
“这倒不会。我想,谢小姐也不会因为指头上的茧厚而放弃管弦乐吧?我对待工作一向很认真。”
“那么,你能认真到什么程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