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小声哀求着。
啧，经典又恶俗的霸凌情节。
握着笔的手指停留半空，黑色墨水在笔尖积聚成一个饱满的圆点，悬而未落。
几何题复杂的辅助线被视野里其他复杂之物所置换。
麻烦。
两个字划过眼前。
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成功因王磊这声求助聚焦过来。
好奇，同情，幸灾乐祸，事不关己......
数道情绪不一的视线犹如看不见的细线，将我从那个由书本堆砌的安全外壳中强行拽出来。
现在，我成了舞台上被聚光灯照亮需要取悦观众的小丑。
尽管本人根本不想参演就是了。
得益于先前刻意营造的随和性格。
从不与人交恶，平日里偶尔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班里人缘勉强算得上不错。
这种“不错”，是种低存在感的无害化关系网。
现在这个网的一角被扯住了。
如果不帮，或者像猴子一样装死......
大脑以超脱于情感的冰冷效率开始分析现状。
选择拒绝，李耀文的注意力不会转移到我身上，我将免于直接冲突。
王磊独自承受羞辱，可能会被强迫去买饮料，当然也有可能挨上一两下。
由于猴子先一步装死，导致王磊主动开口求助的对象是我。
那么此次事件以后，王磊对我的信任大概率直接崩塌。
我不仅失去这个为了融入集体而维持的“朋友”
班级里辛苦建立“随和好人”的模糊形象也会出现裂痕。
毕竟连“名义上的朋友”都可以在你面前被肆意欺辱而自身又无动于衷，这在其他人眼中无疑是“没价值”的体现。
一个没有价值且孤立的人更容易成为下次霸凌目标。
从节能主义的角度看，这是最差的长期策略。
啧，早知道跟猴子一样早早就装死了。
至少还能有理由解释，比如“戴上耳机没注意”，“在沉浸玩游戏”之类的。
虽然牵强，至少不会把关系弄僵。
我明显错失了良机。
那么......
就用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
尽管后续会产生不必要麻的烦，可先迅速解决这个打断我学习的噪音让一切回归正轨再说。
电光石火间完成分析。
必须帮忙，不过帮忙的方式至关重要。
手中的笔终于落下，在卷子上那个墨点旁顺势写下解题步骤。
中性黑笔放到桌上，发出“嗒”的轻响。
产生的动静在死寂氛围中格外明显。
起身绕过书桌来到胖子身前，正好挡在了他与李耀文之间。
我比王磊高，跟这个体育生比还是要略逊一筹。
更别说两者的外表体格差距肉眼可见，会给旁人生起种螳臂当车的滑稽感。
李耀文没料到会有人真的站出来，他双眼凶光毕露，“怎么?想替这个胖子出头?”
“不不不，我只是有点没搞懂。”
我双手摆摆，先用解题时的逻辑方式将整件事拆分开来。
“你想给夏诗语同学买饮料，对吧？”
李耀文眉头一皱，没说话，算是默认。
“但是，你让他去买。”
说着指向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王磊，“而且，看样子钱也得他出。”
被戳破心思，李耀文的脸涨红。
像是被人当场扒下裤子，恼羞成怒的吼道，“那又怎么样！我让他去是给他脸了！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别急。”
我保持平静的进行安抚。
“你看，饮料是他跑腿买的，钱是他出的。”
“等会儿饮料送到夏诗语同学手上，她喝的是王磊花钱又出力的东西，那么这里面有你什么事呢？”
脸上露出真诚表情，仿佛真的在为这个问题困惑。
“你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可这能证明什么？证明你很会使唤人？还是证明你......没带钱？”
“噗嗤——”
教室的某个角落，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了声短促的笑声。
这声笑变成一根针狠狠扎在李耀文的自尊心上。
“你他妈的找茬是吧！”
李耀文被激怒，他砂锅大的拳头猛然攥紧，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挥到脸上。
“不，我是在帮你。”
面对那只几乎能覆盖整张脸的拳头，我两只手摊开，情绪淡定的稳如老狗。
“你想在喜欢的女生面前表现自己，这没错，但方式很重要。”
“就像你打篮球，你是选择自己突破上篮赢得全场的喝彩，还是让替补队员上场帮你得分，你在旁边看着？”
这个比喻无比确切的击中了李耀文被肌肉填满的大脑里唯一能够理解的逻辑区域。
他凶狠的动作停滞。
“让别人代劳显得你很有权力，但亲自去做才显得你很有诚意。”
注意到对方的暴怒慢慢降下，我抛出最后台阶。
“你自己跑到小卖部挑一瓶她可能喜欢的最贵饮料，然后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亲手递给她。”
“你想想那个画面，那才叫帅，那才叫‘在乎’，现在这样.......说实话。”
“有点掉价。”
最后“掉价”两个字说得又轻又慢，在李耀文耳中竟然诡异得觉得.....
踏马的，有点道理啊！
在心仪的女性面前，“诚意”确实是比“权力”更具吸引力的标签。
他今天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表现自己吗？
被这么几番掰扯下来，李耀文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在做件“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蠢事。
他非但没能表现出自己的“在乎”，反而差点当成只会仗势欺人，甚至连买饮料的钱都不愿意出的吝啬鬼。
李耀文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
他攥紧的拳头松开。
恶狠狠瞪了眼，但什么也没说。
转身粗暴推开挡在路上的桌椅，刺耳撞击声连绵不绝。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气冲冲朝后门冲出去。
看他去的方向，是小卖部。
王磊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看过来，眼神里充满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崇拜，“灰，灰哥......你，你太牛逼了...谢谢，谢谢你......”
这时候应该回什么。
淡淡回应一声“没事”?
不，这跟平日里的人设不搭。
我笑了笑，带着那对方所熟悉的语气调侃，“怎么，现在知道叫我灰哥了？”
一句话打破了刚才所带来的疏离感。
“嘿嘿.....”果不其然，王磊露出“看来小灰灰还是那个小灰灰”的神情，憨厚挠头。
“这不是想表达对你的敬佩吗。”
语气再度熟稔起来。
我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目光状若无意的扫视班级。
周围那些看过来的目光闪过一丝赞叹，但也并未到惊讶的地步。
因为刚才的种种举动确实与长时间在班级里所展现的人设相吻合。
也有人小声窃窃私语。
交谈的内容无一不是“看不出小灰灰嘴皮子这么厉害”，“真够仗义，敢和李耀文那种人对刚”这些话
视线落回那道刚刚只解了一半的立体几何题上，我再次拿起笔。
很好，完美解决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