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异界被召唤而来,身披天银的铠甲,手执轰炎的圣剑,带领同伴一起完成诸多冒险,并最终成功战胜了阴谋征服世界的魔王,终结了持续数百年的魔族统治。大陆上几乎每个种族,每个国家都认同他那无与伦比的功绩,把他尊为救国英雄。
他正是所谓的最强之人。即便没有装备武具,这个世上也没有人能与他匹敌——
本该是这样的。
「去——死——」
「咕哇!」
午后阳光下,麦子金黄得晃眼的麦田里。莲恩被红发的少女一脚踢飞,发出RPG游戏里杂兵被击倒一般的叫声,然后人仰马翻地倒在地上,压倒一大片麦穗。
不是他徒有虚名,而是他压根就没想到会被眼前的这个人所袭击。
「梅,梅莉娅?你这是干什么?我是莲恩啊,你不认识我了吗?」从地上爬起来的莲恩尝试呼唤挚爱之人的名字,但换来的却只是少女莫名其妙的眼神。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怎么会突然跑到我家的农场里来?真是的,守卫都在干嘛啦……!」被他称作梅莉娅的少女满脸通红地从腰间「唰」地一声拔出剑来,摆出架势。
「等等等等!你先冷静一点!我只是想要抱你一下而已,这对于夫妻来说很正常吧!」
「你说……夫妻?!」
少女错愕地停在原地。
「是啊,我们俩不是昨天才结的婚吗?晚上我起床想找点东西吃,可才刚刚走到厨房,就发现我被送回了地球。」
「你知道的吧?就是那个我以前和你提到过的,我原本所在的世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应该只有伊兰西亚皇都的召唤阵能把我送回去的,但真的就是转瞬之间,一个眨眼,眼前的场景就变了样了。」
「我差点就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只过了一两天,我就莫名其妙地又被召唤回来了,还是在这个地方。我们当初就是在这里相遇的,这里是你家的麦田吧?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心里悬着的大石落地,莲恩泫然欲泣地说着,脚下不由自主地拉近了与少女之间的距离。
「能请你不要继续靠近了吗!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啦?!」
「梅莉娅……?」
眼前的少女连连后退,自己那番本该让她冷静下来的话好像全无效果。在她眼中,茫然、愤怒、混乱俱皆有之——明显她根本就不认识自己。若是那个与自己相知相守的妻子,是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
于是莲恩再度凝神望向少女。
被晚风轻拂,红如炽焰的美丽长发,那一见如故,令人心安的秀丽容颜。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就是那位自己即便在旅途中数次身陷绝境,濒临死亡也不曾有一刻忘却的少女,梅莉娅·阿修斯。
但似乎……有些稚嫩?对于爱人的相貌,莲恩再清楚不过了。她此刻的模样显得有些稚嫩和年少。在他的印象里,只有初遇时的她才是这般地柔弱和无助。
「难道说……我又回到了三年之前么。」
莲恩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三年之前——那是自己刚刚被召唤到这个异世界,艾提希拉的时间点。
那时反抗魔族侵略,讨伐魔王的战争——圣伐大战将整个大陆都卷入了战火之中,就连伊兰西亚边境的这座小村也不例外。梅莉娅的父母在魔族的某次袭击中罹难,自那以后,她一直独立经营他们遗留下来的农场。
望着一脸迷茫的少女,莲恩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果眼前的她是那个刚刚失去了双亲的可怜孩子,那么刚才自己亲昵的行为就与她口中的强盗流氓意图轻薄非礼没有任何分别。
为何没有再早一点察觉到呢?莲恩痛斥自己的迟钝。明明自己正是为了她不再露出这样的表情,才决定前去战斗的。三年间跨越了无数艰难险阻,不知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最后终于打败了魔王,回到她的身边。
本以为能就此共享天伦,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晚上,这幸福就像泡影一般消散了。
若是放在过去,这样的现实想必会将自己的精神压垮吧。但凝视着少女的脸庞,莲恩却感到前所未有地充满力量。他向后退去,以记忆中伊兰西亚正统的骑士礼节对着她单膝下跪:
「抱歉让你受到惊吓了。我似乎……将你错认作我的妻子,她和你长得实在太像了。」
「对于我的无礼之举,我不会空口请求你的宽恕。我是莲恩·克劳修尔,伊兰西亚自异界召唤而来的勇者。我在此向你提请一项功业以抵偿我的罪过——」
「以勇者之名许诺:我将为你打倒魔王,终结这场战争。在这之后,我会一生一世守护你,再不分开。」
像是呼应着他的觉悟一般,莲恩的全身爆发出金红色的光辉,强大无匹的魔力奔涌纵横。这是他身为勇者的证明。以他的意志为凭,这力量既能如烈火般无情地烧灼邪恶,也能如春风般涤尽伤痛。
时过境迁,他早已不再是初至这个世界时的懵懂少年,而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勇者。不过就是再走一遍走过的路,再跨越一次已经跨越了的磨难——不,如果是为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就算是再重来千次万次又有何妨?
少女的长剑「叮咣」一声掉在地上,原本白皙的脸颊变得比天边烧透的云霞更红。
「那个……莫非你是在追求我吗?可是魔王早就被打败了啊。而且就算你说得这么诚恳……而且我觉得母亲大人是不会同意我跟女孩子交往的!」
少女从莲恩的话里听不出说笑的意味。她应答的声音变得忸怩且细弱,眼神也化成踌躇与娇羞。
「等等……你说魔王已经被打败了?」
少女短短的一句话里信息量实在太大,莲恩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他确是想以豪言壮语俘获少女的芳心,但她的回应却没有一个字在他的意料之中。
而且女孩子和女孩子……我看上去哪里像是女孩子了?
莲恩沿着少女羞涩的视线看去,只见自己胸前衣下竟然有着莫名的起伏。他好奇地伸手摸去,发现那起伏的柔软竟是一阵一阵牵动着自己的胸膛。
「啊!」
莲恩一下子吓得六神无主,惊叫出声。或许是因为先前太过激动而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尖叫的嗓音竟也和自己熟悉的声音大相径庭,变得又尖又高。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惶急地四处寻找着能够呈现出自己目前相貌的物品,然而此刻只有少女刚才掉在地上的剑符合他的要求。那剑刃光洁明亮如镜,恰恰映照出莲恩此刻的容貌:
起床后略显凌乱,未来得及好好打理的黑色头发他倒还熟悉,但以平时的感觉而言,侧发与后发都显得太长了;那镶在鹅蛋一般脸颊正中的五官以清秀论判未免有些自谦,但要以绝俗来形容却又太过分——自然,这两个词汇大多都用于形容女性的气质;要说整副面容上像他自己的,只有眉目间余下的那一点点属于勇者的英气了。
虽说他对自己的长相确实还有些自信,但他可不觉得自己有长得那么漂亮过。不,是他根本就不觉得,剑中映照的自己会是这个与梅莉娅年岁相仿的——少女。
「我我我我我……?!」
莲恩闭眼,睁眼,但剑中仍旧还是这个女孩。他极尽一切能事地做出丑形,那女孩便也跟着他一起扮起鬼脸。无论他怎么倒腾,女孩脸上的表情都和他保持一个德性。
「这一定是恶梦这一定是恶梦……我得给自己一巴掌,说不定就会醒了……好痛!」
莲恩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边抽自己巴掌边握着那把被他当成镜子的剑喃喃不休。而就在这时,被他认作是梅莉娅的少女跑到一位来人的身后躲了起来。
「母亲大人……这个女孩好奇怪!她、她刚才向我求爱,现在又对着我的剑像疯魔了一样开始自言自语……啊,她刚还扇了自己的脸!」
「哎呀,这么正式的告白可不能当做玩笑。而且女孩子可不能这么对待自己的脸。你是哪家的孩子……」
一只手抚上莲恩通红的脸颊,把他的脸轻轻抬起。而就在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他被深深摄住了。
那是一对仿佛蕴藏了这世间所有思念,所有温柔,所有眷恋的琥珀色眼眸。只是流连在那目光里,便让人感到宽慰、释然、甚至想要落泪。
「你是……梅莉娅。」
不是疑问而是确信。他面前的女子——或者说妇人的容颜已然不复青春。但任谁都能轻松地看出,这就是那个正躲在她的身后,扯着她衣角的红发少女长大之后的模样。她穿着和少女截然不同的服装,一言以蔽,就是贵族和村姑之间的区别。
而且不仅是精心打理的容貌和华丽的服饰,她全身上下亦散发着一股足以令人折服,仅属于高贵之人的气度。和方才那位少女,以及自己记忆中的梅莉娅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啊!你竟然又直呼母亲大人的名讳!区区一个平民,未免也太过放肆——」
「米琳。」红发少女的呵斥被贵妇人所打断。静静地望着莲恩的眼睛,从上到下端详他的面孔。她的目光简直像一把铲子,要把他的脸上的每一寸都当土地挖开,好像里面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藏。
「米琳,好孩子。你认识她吗?她叫什么名字?」
「我、我和她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刚才好像提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贵妇人的声音十分柔和,简直听不出任何抑扬顿挫。而被母亲叫到名字的红发少女浑身一颤,有些畏畏缩缩地答道。
「那个名字?啊,你是说你父亲。这么一看,这孩子的眉眼……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同莲恩记忆中判若两人的梅莉娅轻抚着他的脸颊,感伤、怀念像是河流一般在她的眼中潺潺流淌。莲恩木然地承受着她的视线,脑中乱成一团浆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面前的这个人是梅莉娅......那那个孩子又是谁?梅莉娅......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而且说女儿和父亲什么的......
「孩子。莲恩·克劳修尔和你是什么关系?」
梅莉娅静静地着他的眼睛,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