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利将手中的纸张展示给众人:“最近父亲让我整理一下家族产业的财务,我也发现了不少烂账,正好,西里尔少爷今天也在,不如就借今天这个机会,把这笔烂账理清吧。”
那是一张标着尼安霍格家族家徽的借款协议,借款金额上填着一串天文数字,而借款人那一栏,填着的是老格里安伯爵的大名。
伊芙琳看着愣住的西里尔,心中不由得浅笑了起来。
弟弟妹妹们会拿出什么手段来围攻西里尔,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早在第一次离开休息室前往藏品室的时候,她就吩咐了噗叽监控这两个弟弟妹妹,免得他们想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蠢招来对付自己。
毕竟,众所周知,坏人绞尽脑汁都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毫无疑问,她这两个弟弟妹妹就属于灵机一动的蠢人,不过……
“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伊芙琳低声自语:“另一个笨蛋胆小鬼?你可是早就知道了他们会用什么招数的啊……”
果然,西里尔愣了一下便回过神来,可能他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居然会真的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
“这是伪造的,我不记得家父有过借款行为。”
西里尔清了清嗓子,说道:“即便是在最艰难的年月,家父也不会放下贵族的矜持向别人借钱苟活。”
西里尔话刚说完,伊芙琳就不由得捂住了额头。
你还真是个蠢货啊……
这种时候,你应该先让他们证明这个协议的真实性再做打算啊……
“西里尔阁下,你说这是伪造的?”
康纳利扫视一圈,尼安霍格伯爵正在平静的品酒,似乎并没有对他的行为做出什么反应,母亲尼安霍格夫人也是低头不语,只是切着盘中的菜肴。
这都说明,他们是默许了自己对西里尔的发难行为的,这又给了他不少信心。
“你又如何能证明它是伪造的呢?”
伊芙琳无语的瞪了一眼西里尔。
这下你这个心善的病弱少爷掉进自证陷阱了吧?
“你又如何证明它不是伪造的?”
西里尔马上反击道。
伊芙琳叹了口气,这家伙还算是有点脑子,知道不往自证陷阱里跳的,可问题是……
“我找到这份协议的时候,可是有我妹妹妮娅在旁边作证的。”
康纳利说道。
“他整理账务的时候,我正巧就在旁边,亲眼看着他找到这份协议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旁的妮娅也开了口:“大家都知道,我和哥哥关系并不好,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沆瀣一气吧?还是说,西里尔少爷您如此反对,是因为还不起吗?”
问题是很明显,他们早就对此有了应对方法。
西里尔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康纳利和妮娅,这对平日里水火不容的兄妹,此刻却成了彼此最“可信”的证人。
他要是坚持否认,在旁人看来便是格里安家族理亏且赖账。
可他要是承认,整个格里安家都会万劫不复,这协议上的天文数字,可不是现在的格里安家能够支付的起的金额。
餐厅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刀叉被无声放下的细微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西里尔身上,那目光中有嘲讽,有审视,但更多的是置身事外的冷漠。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展示板上的蝴蝶,所有的挣扎都只会引来更多的玩味。
“这看上去,确实像是家父的字迹。”
西里尔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开口说道:“但我相信,家父不会是这种抛弃贵族矜持的人,尼安霍格伯爵,您与家父是旧识,您应该知道家父不会做这种事情。”
“笨蛋……”
几乎是西里尔话音落下的瞬间,伊芙琳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这种时候,你最起码该做的也是一口咬死这是伪造的,咬死康纳利与妮娅就是沆瀣一气,把局面弄的僵持不下,甚至是把水搅浑才对。
可是,你居然想着要以退为进,拉尼安霍格伯爵这个老家伙下水?
那种段位的人,怎么会是能跟着你西里尔的思维走的人?
果然,与伊芙琳所预料的一样,尼安霍格伯爵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晃着杯中残留的红酒,完全是一副没兴趣参与进这种子侄辈之间斗争的样子。
“西里尔少爷,您不会是想赖账吧?”
餐桌那头传来康纳利阴恻恻的嗓音,他的目光简直就像一条即将吞噬西里尔的毒蛇。
“我……”
西里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他也没想到尼安霍格伯爵居然会默许康纳利的行为。
“噗嗤……”
伊芙琳忽然微不可查的笑了一声,虽然声音轻微,但在现在落针可闻的餐厅中,这一声笑还是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你笑什么?”
妮娅皱眉,投来一个警告的目光。
“没什么,你们继续。”
伊芙琳捂着嘴,却难掩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她忽然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担心,好像都是多余的。
她会在家族里伪装成那副柔弱到任人欺凌的样子,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害怕尼安霍格伯爵在发现她的性格发生变化之后,会将她认为是恶魔附身者举报给教会。
可现在看来,这个老东西,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被恶魔附身了。
康纳利如此公然地在贵客面前发难,行事粗暴,这本身就是在打尼安霍格家族“体面”的脸。以尼安霍格伯爵平日里对规则和掌控力的极致要求,他应该会立刻用一声咳嗽或一个眼神制止。
但他没有。
他甚至在康纳利说出“烂账”这个词时,握着酒杯的手指都没有一丝晃动。
他这种态度,完全就是在纵容。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康纳利身上,但伊芙琳能感觉到,那眼角的余光和那份冰冷的注意力,更多地是扫过她自己和西里尔。
他在看什么?不是在欣赏康纳利的表演,而是在评估她和西里尔的反应。
评估西里尔如何应对压力,评估她……会怎么做。
现在西里尔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脸色苍白,伊芙琳却清晰地看到,尼安霍格伯爵的嘴角的肌肉,极其短暂地松弛了那么一刹那。
那不是笑,而是一种……了然的失望。
他在失望……他不是对康纳利的蠢行失望,而是对西里尔的无力感到失望。
他纵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谋,不是因为相信它,而是因为它是一场测试。
一场对西里尔的压力测试,更是一场……对我的逼宫!
你早就看穿了我的伪装,不是吗?
你想看看,你这个离家出走的女儿,究竟是真的变成了任人拿捏的绵羊,还是……一头野兽?
你需要的不是一个温顺的瓷娃娃,而是一个能在你死后,咬着所有人的喉咙,把这份家业继续壮大的继承人。
无论是康纳利的阴险,妮娅的跋扈,还是我的……疯狂,都不过是筛选的程序。
哈哈,老东西啊老东西……你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恶魔附身,也不在乎教会的规则。
你在乎的,只有谁能在这滩污血里杀出来,变得最狠、最强!
你把我当成了一只被关进斗兽场的野兽,想用康纳利和妮娅这两条鬣狗,来逼出我真正的獠牙。
既然如此……
伊芙琳低下头,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掩去了那一抹终于无需再隐藏的、狂气而冰冷的笑容。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