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多哈,地表之上是灼人的炼狱。阳光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波斯湾的海水蒸腾出扭曲视野的热浪。然而,在这片奢华与炎热之下数百米,真正的风暴正在地底深处悄然凝聚。

菲莉雅·海因里希的抵达,本身就是一个谜。

半年前,当她在马尼拉的病房里对查理曼元老说出“带我去见你”之后,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没有告别,没有犹豫,当晚,她便被两名沉默的“浮士德”外勤人员带入医院地下一个绝密的机库。

机库空旷而阴冷,唯有中央静静蛰伏着一个修长而充满力量感的暗影。那熟悉的鸭式气动布局和银灰色隐身涂装,让菲莉雅模糊地认出——这是一架J-20。它像一件被遗弃在此的艺术品,与周围粗粝的混凝土环境格格不入。

但当她被示意从架设好的舷梯登上飞机,踏入后座驾驶舱的瞬间,所有基于外表的认知被彻底颠覆。

这绝非她认知中的任何战机。

预想中战斗机座舱的狭窄、拥挤和布满物理按钮的景象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简约与未来感。座椅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般,在她坐下的瞬间便自动贴合包裹上来。眼前,不再是传统的玻璃座舱盖和仪表盘,而是一整块深邃的、如同黑曜石般的曲面显示屏。几道幽蓝色的全息光带在空气中无声浮动,勾勒出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数据流与星图。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了臭氧与低温金属的味道,冰冷,且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这具J-20的躯壳,只是一个完美的伪装。其内在,早已被掏空,置换上了属于“浮士德”的、堪称神迹的科技。

“我们即将出发,目的地:多哈浮士德总部。”前座飞行员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多哈?菲莉雅心中微动。她当然知道目的地在何方,但这个地名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遥远的地理名词。

舱盖无声地、平滑地合拢,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与声音彻底隔绝。紧接着,一阵低沉到几乎感知不到的嗡鸣从机身深处传来,不像引擎的咆哮,更像某种巨兽沉睡中的心跳。

然后,一股力量袭来。

并非狂暴的推背感,而是一种奇异的失重感,仿佛乘坐高速电梯猛然上升,心脏微微一颤,被轻轻提起。

这感觉只持续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之后,透过那深邃的“舷窗”,她看到窗外的机库墙壁、灯光,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被拉扯、模糊、融化成了无数条飞速向后流逝的光带。没有任何噪音,没有音爆的炸响,甚至连空气摩擦的呼啸声都听不见。绝对的寂静包裹着她,唯有那低沉的“心跳”证明着引擎仍在工作。

她下意识地瞥向一侧的全息数据,上面一个醒目的数字跳动着:空速0.9马赫,高度 5000英尺(约1500米)。

亚音速?五千尺?这几乎是一瞬间完成的?

她的惊愕还未平息,飞机就爬升到了3万英尺,紧接着,第二次短暂的失重感再次降临。

同样只是一刹那。

随后,窗外的景象彻底变了。不再是蓝天白云,而是深邃近黑的墨蓝色天幕,下方是清晰可见的、巨大弧形的地球边缘,星辰在头顶冰冷地闪耀。全息屏幕上的数据再次剧变:空速10马赫,高度 160000英尺(约五万米)。

十马赫。近乎绝对的寂静。

她仿佛并非在飞行,而是被固定在这片静止的时空之中,由某种无形的力量携带着,在平流层之上悄无声息地滑行。这种违背所有物理常识的体验,带来的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将她带离马尼拉的,不是任何一种她所能理解的力量。

飞行时间短暂得如同幻觉。她感觉自己只是眨了几下眼睛,甚至没能从这极致的静谧与高速带来的疏离感中回过神来,飞行员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准备下降,我们已抵达多哈空域。”

第三次失重感出现,同样短暂而轻微,仿佛飞机只是微微顿了一下。窗外的景象从深邃的太空迅速被蔚蓝色的天际线和棉花般的云层所取代。

下降过程依旧是无声且平稳的,没有颠簸,没有耳压的不适。飞机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切入多哈的空域,在摩天楼群之间灵巧地穿行,最终悬停于一栋看似普通的服务大厦顶端。

紧接着,整个屋顶平台托举着飞机,平稳且无声地沉入建筑内部,将她带入了一个全新的、深埋于地下的世界。

当她最终踏出机舱,站在“浮士德”总部那庞大得令人心悸的核心训练区时,一股混合着金属腥味和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刺痛着她的鼻腔。

地表之上,是多哈,是凡人的世界,充斥着阳光、喧嚣与毫无意义的交易。

地表之下,是“浮士德”,是兵器的巢穴,只有数据、钢铁以及被低温封存的仇恨。

菲莉雅·海因里希深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将她刚刚经历的那段神迹般的旅程,连同那个软弱的、会感到惊愕的自己,一同埋葬。

炎热属于尘世,属于那些依旧在研制第六代机的凡人。

而冰冷,属于即将在此地被淬炼的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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