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以南,施塔恩贝格湖西岸,海因里希家族的领地与其说是一栋宅邸,不如说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微缩王国。驱车穿过茂密的私人森林,越过那道不起眼却时刻有守卫驻守的铁艺大门,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一片依山傍水的广阔土地上,矗立着一座历经数百年风雨的巴洛克式主宅,淡黄色的外墙被常春藤温柔地包裹,巨大的斜顶在阳光下泛着深沉的铜绿。

这不是普通的乡间别墅,而是海因里希家族权力与历史的具象化。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选帝侯时代,祖上出过主教、帝国议员,以及不愿在正史中留名的秘密顾问。他们不常出现在慕尼黑街头小报的版面上,但他们的意志,却时常在州议会大厦的走廊里、在银行董事会的决议中,悄然显现。

没错,菲莉雅回德国了。在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后,在被埃克特私自放走后,她和姐姐林雅都认为她需要休息,需要换一个环境把一切糟心事通通忘掉,所以姐姐辞去了工作,在为菲莉雅办理休学之后,她们带着弟弟莱昂回到了位于慕尼黑郊外的祖宅

当然,菲莉雅的归来,在这里并非简单的亲人团聚,更像是一件被妥善安置的珍贵资产。家族深知她经历的“意外”背后必有隐情,但他们选择用沉默与力量来应对,这是海因里希家族几个世纪来的处世哲学。

她的祖父,奥托·海因里希,是这个静谧王国的现任君主。他年近八十,身材依旧挺拔,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他每日仍会在书房处理事务,那里挂着几幅看似不起眼、实则价值连城的古典油画,书桌是曾祖父从某个解散的修道院里整体买回的珍品。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带着分量。当菲莉雅含糊地提及可能需要“避免官方深入调查”时,他只是微微颔首,用沉稳如磐石的声音说:“海因里希家的人,在巴伐利亚的土地上,还不需要向外人解释太多。” 这句话不是安慰,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祖母伊尔莎则出身于另一个古老的南德家族,是优雅与规范的化身。她主持着这个家,确保一切井然有序,如同精密的钟表。她为菲莉雅准备的房间宽敞而奢华,推开窗户就能俯瞰一片精心打理、仿若自然天成的英式花园,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古董,柔软的羽绒被带着阳光和薰衣草的气息。但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七岁的弟弟莱昂很快适应了这里王子般的生活,在广阔的草甸和安全的森林里尽情探索。

而菲莉雅的“疗愈”日常,就在这片古老、安全却无形中透着压力的荫蔽下展开。

清晨,她在绝对的寂静中醒来,唯有远方的鸟鸣和湖畔微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在可容纳二十人的长条早餐桌上,只有祖孙四人。银质餐具在亚麻桌布上无声使用,奥托爷爷会阅读着当天的财经与政治简报,偶尔会就某个地方性议题对祖母评论一两句,话语间透露出对州内事务的了若指掌。

上午,她有时会躲进祖父那间如同私人图书馆般的书房。这里收藏的不仅是文学经典,更多的是历史、政治、法律和深奥的数学典籍。她试图在这些厚重的书册中寻找安宁,但目光却常常从泛黄的页面滑向窗外。她能看见祖父在花园里与一位穿着得体的访客简短交谈,那人态度恭敬——那可能是一位地方议员,或是一位寻求支持的企业家。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正身处一个能量场中,一个与她熟悉的数学世界截然不同的、由人情、权力和传统构成的领域。

午后,她会跟着奥托爷爷散步。这并非闲逛,而是巡视。他们沿着私人湖岸线行走,爷爷会偶尔指着某片林地或一处远处的农舍,用平淡的语气告诉她那是“家族的产业”。他们的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菲莉雅能感受到这份宁静之下的力量,这份力量足以在必要时,为她挡住外界的风雨,甚至扭曲一些规则。但这力量也让她感到自己的渺小与异类——她不属于这个运转了几个世纪的古老系统,她是一个闯入者,一个带着致命秘密的麻烦。

她几乎不说话,用沉默筑起高墙。家人们将她的异常理解为巨大的创伤,并用他们所能及的方式——提供最优渥的物质环境和不动声色的保护——来安抚她。

看起来这片巴伐利亚的土地,正用它宽广、沉静而富有生命力的怀抱,以一种近乎固执的耐心,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浸润着她受创至深的灵魂,试图缝合那些看不见的、依旧在渗血的神经裂痕,但只有在深夜,她从噩梦中惊醒,触摸到腹部那道平滑但象征着另一个世界暴力的疤痕时,她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海因里希家族的荫蔽再深厚,也无法真正隔绝那来自星海之外的威胁。这片古老的领地是她暂时的避风港,但风浪,终究需要她自己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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