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长发,而是男生留得很普通的碎发。
落在漆黑的碎发上的阳光,像溅射的波浪碎片。
“你就是周易明吧?”
从外面看已经是个女孩子了。
但从肩宽和盆骨的尺寸还是可以察觉到微妙的变化。
男生和女生的体型是各异的,画画的吕晶晶也曾跟我提起过。
美术有专门要学习人体骨骼的画法,这样画出来的人才能到达栩栩如生的地步。
周易明没有说话,反而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捊了捊太阳穴旁的碎发。
我看到他手腕那里有绷带缠绕,有伤口。
缄默了一会才开口。
“你们是谁?来我家干吗?”
他非常警惕地盯着我,只要我有任何不友好的举动,他就会立刻掉头走吧。
显然他被我们的造访给打扰了,所以内心很不安么。
我想这几天也有不少亲戚上门去劝周易明“改过自新”吧。
大概他以为我和林雨茉是周一鸣请来的说客,不过,我们并不是。
“我是来帮助你的,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吧。”
“确实我已经镇定下来了,不过,你们来帮我什么。
我不觉得你们了解我多少,你也帮不到我什么。”
“听说过《晏子使楚》吗,这句话也可以返回来论证。
橘子生长在淮河以北就是枳,橘子生长在淮河以南就是橘子。
它们的叶子形状相像,它们果实却完全不同。
你渴望变成果实,而不是枳吧?”
我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说。
“说到底,只是这里不适合生长橘子罢了,而且现代有大棚蔬菜。
想要在任何地方结果实,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觉得你已经没有必要待在这里了。”
周易明撑着下巴,略微思索:“问题是,我没有大棚。
而且在淮河以南也不一定能生长出橘子。
所以我准备从内核开始重新构造,像鱼渴望变成鹰。
问题是,我父母很反对我这样做。”
“不,大棚已经来了,就在客厅。”
我努了努嘴,径直指向林雨茉的方向。
“我叫江乾龙,也是一个村子的,现在在一中就读。
我和我的女友林雨茉可以为你提供暂时的住所。
直到你高中就读完成,怎样?”
用自己的双手去灌溉,而不是单纯的给予。
“女友?”
“你们是同居吗?”
“差不多,我们和比较迂腐的人不同,我算是能明白你的一点追求。”
“我会考虑的。”
“就算你现在想走也没有办法。”
我摊了摊手。
“毕竟新年,先过新年再说。”
“是啊,新年,可这一年,并不太好好受。”
“我留个电话和扣扣。”
短暂的谈话结束,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话题好聊。
毕竟是人都会觉得奇怪,这突兀的关怀。
林雨茉也从客厅走出来,略有有些疲惫的眼神。
看来其父母也真是不好应付啊。
我:“累了吗?”
“还行,就是有些时候听不太懂,有点烦躁。”
……不过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是能掌握这层方言的。
“辛苦你了。”
我摸了摸她的脑勺,她也顺着眯起眼。
“没事啦,没事啦。”
“我们回家吧。”
按照原路放回。
——
——
一大早我就起床了,新年将至那事情可忙的不了。
首先是老家的房子需要大扫除,大扫除啊。
这么久没有打理了,新年讲究一个新字嘛,如果不打扫干净那可不行的。
咕噜,我把有绳子绑着的木桶丢到井里,然后提水。
常年被水润湿,这附近很容易生苔藓,井内则是青苔附着壁面。
哐当,把大铁皮盖上,从姨夫家走出来。
这口井我也不知道存在多久了,总之很小时候,有一位孩子掉进去了。
但穿的衣服不是棉质的,也不在冬天。
就那样浮在水上,四五岁的孩子体重很轻,反正十来分钟才被人发现。
所以姨夫每次都是对我们这些小孩警告。
井水里面有妖怪,就像水库那边的池塘。
乡亲们都喜欢说里面水鬼,不要去玩水,会有水鬼扯人的腿,带下去。
特别喜欢吃小孩子的肉。
嘛,我当时也不怎么信的,因为大人们太喜欢遮掩了。
在鱼的时候,就会把鱼籽挑掉,说不能吃,会变笨。
然后用筷子夹入空中咀嚼,看的我口水直流。
对了,吃大鱼大肉的时候,是在酒席的时候。
某某儿子结婚了,谁谁八十大寿了。
今天恰巧是一位伯伯的儿子结婚了……
老爸告诉我,等十点钟就要去那里等候,所以我打扫的速度不由得加快起来。
自从计划生育后,基本都是独生子女。
而在我父亲那个时代,女性基本上是生七八个……
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能生,我的长辈还好只有四个……
父亲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还有一个妹。
他刚好排在老四的位置,夹在中间的孩子是比较苦逼的。
而且碰巧还是农村人最不喜欢的四。
可以想象那个画面,五个孩子,父母。
围着一口锅,盛饭是父母盛的,这是为了平均分配。
每个人吃饭都不会说话,只会低头吃自己的。
只有父亲可以盛,可以伸出碗,让母亲帮忙盛。
哪个孩子要是吃第二碗,父亲就会干咳一声。
“怎么又多吃了,你今天挑了牛粪回来吗,那个你捡的铁钉子够了吗?
你猪草割了多少?”
总之一堆废话,哪个孩子都吃不到第二碗饭。
这才没有办法,一家之主不吃饱,耕田没有力气,根本干不了活。
半途中昏厥那就糟了,所以只能这样先缩进裤腰带了。
这里的父亲是我的爷爷,我老爸跟我提起这事,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他有法子吃饱。
饥饿让他想方设法去找吃的,比如菜市场。
这个村子以前的菜市场是非常的简陋的,特别醒目的就是宰肉的那一块区域。
老爸认识屠夫的儿子。
他用竹筒做一个新的喷射器。
就是双环结构,也类似枪械的阀门,按下去,就会把破布叶果子打出去。
当时还有另一种“竹筒枪”,一个空壳,一个压缩的短棍。
利用空气压缩打出破布叶果子。
第二种只是小孩子喜欢用来玩耍的东西,用来打游击战。
那个时候,人们是崇拜毛泽东的,基本上都是分成两个队。
破布叶果子是为多年生落叶小乔木、小灌木,果实十分的多。
可并不好吃,十分苦涩,狠坚硬,打到脸上很痛,而且会迸出绿汁液。
所以“挂彩”都能看到,然后有头目判断谁获胜。
老爸当时视力和运动神经都比较好,所以是头目手下的小神枪手……
做了这个新的喷通器,给了屠夫的儿子。
每一次屠夫宰杀肉的时候,都会默契的偷一块后鞧的大骨肉给老爸。
老爸就偷偷摸摸地背上早年家里有破洞废弃的锅去山上。
拾取柴火,用石头把锅倾斜,这样破洞的问题解决了。
然后就是洗都不洗,径直这样煮沸。
把周围清理空地,都是泥土,不会着火。然后接着去捡麻袋。
麻袋是做房子的工地留下的,工地都有工人,进去会被赶出去来。
所以都是盯着工人上厕所的时候,赶快进去溜达一圈。
十个麻袋是半分钱,可以吃点好的了。
以前的钱跟现在不一样。
铁钉什么的更值点钱,不过,钉子工人都是一个个数的,生怕掉了。
不会像现在的工地这样随处都是。
然后接下来是打弹珠,弹珠是通体的玻璃很好看。
在孩子们之间属于实物货币,普通接受性、价值稳定。
价值均值可分性、轻便和易携带性,已经可以媲美金属货币了。
打弹珠有很多规矩,比篮球稍微好复杂一些,都是孩子们自行拟定的规则。
东西各自一个洞,跟篮筐类似,弹珠进洞就赢了。
为了取得胜利,大拇指划过手指的弯曲部位,那里形成了老茧。
老爸当然买不起弹珠,都是给家境比较好的孩子当手下。
先是给某人当手下几个星期,获得一枚弹珠。
老爸在进行自己的弹珠生涯,每个月可以得到三个弹珠。
入行的小孩都很早熟,赢了弹珠,就不能走。
一直打到天黑。
所以一个月下来,最多只有三枚,总有发挥不好的时候,会输。
三枚弹珠,换点面饼子。
加上骨头汤,基本上吃个八分饱,当然仅仅是八分饱。
这样睡觉不至于饿的睡不着。
春去冬来,老爸跟一样讨厌冬天,什么都没有。
后来学会掏鹌鹑蛋,练会了爬树,爱上了鸟类。
拿着特质的竹筒枪打麻雀,至于夏天的知了更是一种美食了。
烤熟就吃头部分以上的鲜肉。
麻雀烤熟比较特别,就是用湿透的池塘泥巴糊,用荷叶包起来。
一只烤,等泥巴干了,就丢在地上摔。
摔个几分钟,泥巴把麻雀毛一扯,白嫩嫩的肉全部袒露。
稍微清理下泥巴,就那么吃下去。
看起来内脏什么的很恶心,但是真的很饥饿,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打鸟成了父亲的爱好,深山之类任何区域都有他的足迹。
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河里游得,只要可以吃,那就好的。
靠着大量的肉类滋补,小聪明,才能让老爸的成绩稳定。
饿肚子的人怎么能看进书呢。
所以即便是老四,后来爷爷讲这归咎是老师。
四跟师不就是一个翘声音的区别吗,就让老四继续读好了。
老爸命运改变了,我一样也跟着改变。
所以我觉得我出生是一件非常不易的事情,第一次成功。
好像不是开外挂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