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天空在窗外倒退着,逐渐现出通透的颜色,道侧的路灯通通熄尽,太阳高升普照,电车越过蛇一样纠缠的公路,开进了充满活力的现代化都市。地平线尽头淡淡的白雾氤氲于河上,山峦似被涂抹上了一层柔和的乳酪,一切都是那么朦胧与迷幻,稀疏的人声如云烟荡来,万物都在苏醒。

柔婉的女声响起,观月河邪方才惊觉到站,慌忙收了心思,被人流带着下了车。车站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商业街,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跃然于眼前。水晶似的玻璃幕墙上挂载的电视屏幕正播送着早间新闻,负责放送新闻的女主播笑靥如花,街上的行人却根本没有心情欣赏。放眼望去,行色匆匆的青年中年白领占了大部分,都在侯着红灯,或者低头整理公文包里一沓沓的文件。

观月河邪也在等红灯,而且在这过程中周围从其他铁路干线坐车来的同学越聚越多,很快他就看到几个熟面孔。但那些人大都只是和他一对上目光便躲闪开来,继而和身边的同伴闲聊,顶着浓浓的黑眼圈却精神亢奋,像是吸食了什么毒品,隐约间传出来“斯卡哈”“王哈桑”“我居然抽到了我唯一想要的卡”“昨天停服维修又送了不少石头,可以再抽一把”的话语,貌似是在谈论最近大火的一款手游,但主要面向的是宅男人群,一向不沾游戏,连动画都很少看,最多就看看综艺节目的观月河邪自然听不懂。没有共同话题,没有什么兴趣爱好甚至可以说是清心寡欲,这也正是他融入不了男生圈子里的原因之二。

最后,只有一个褐色头发的男生一边小跑过来一边和他打了个招呼。

“哟,观月,早上好啊!”那男生身材硕长,相貌俊郎中带了点邪气,身手很是不错,轻轻松松挤过了人流,到了观月河邪身旁。刚一边大刺刺的勾肩搭背,一边打招呼时,周边的女生就不自觉地分了点眼睛的余光过来,可见其人气。

“早上好啊,小苍。”观月河邪礼貌地回应。这个全名叫德川小苍的男生算是他在学校不多的朋友之一了,和河邪不同,德川家境优渥,又有一副好皮相,加之为人谦逊随和,出手阔绰,在男生和女生的圈子都很受欢迎,若不是学习成绩差强人意,又早早有了女朋友,在女生间的风评有所降低,甚至可以说是观月泷雨的男性翻版。

想起能和这样的人生赢家成为朋友,也是蛮神奇。那是才升入高中的时候,天生自来熟的德川被分到和他临近的位置,无视了河邪因为考试失利而愈加阴沉的扑克脸,每天风雨无阻地坚持跟河邪搭讪,询问各种问题,连泡妞这种本该很含蓄的事情也放到台面上和河邪调侃,说要怎样告白才能讨女孩子欢心,河邪烦不过他,随口说偷偷在学校中庭花坛的月季花丛里填上些玫瑰花,摆成xx我喜欢你的字样就成。

德川接着说要是她没注意到怎么办,河邪想了想就把自己逛图书馆时看的那些垃圾言情小说里的套路讲出来:那你选在早上对方来上学前布置好这一切,顺便在教学楼阶梯上每一级都写上“请移步中庭”,人都是从众的,哪怕只有一些人照做,或者只有一些人远远眺望到了,口口相传,也能让你喜欢的那个人知道,然后就是一击必杀了,当确定到你的心意已经传达过去了,就放气球点蜡烛各种花式齐上,怎么说对方也得心动的。

但会不会十分感动然后拒绝我就不确定了。那时的河邪在心中默默想,而且你在阶梯上写字又乱在花坛里插花等同于破坏公物,违背了校纪,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尤未可知,吃个处分却是一定的了。更何况布置这种场面也是费钱费力,如果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好玩了…

彼时因为没考入心仪学校而心情抑郁的河邪分外需要发泄,于是和普通废材一样从小花在用有限的零花钱享受更多的零食玩具上的精明起了作用,变成了一条恶毒的计谋。

然而河邪错估了废材和高富帅生来的差距。

细细侧耳倾听完河邪建议的德川当即一拍大腿,两眼放出几近实质的锐利光束,就在河邪差点以为对方识破了他的歹毒用心,要暴起胖揍他一顿时,德川兴奋的说观月君你这个计谋太完美,太浪漫了,如果我是女孩子被一个男孩,哦不,就算我不是女孩子被一个男孩这样告白也一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说我也喜欢你的。说罢就热情地握住了河邪的双手,眼睛闪亮得好似基佬,要不是河邪努力推阻,说不得就要对他了。

这货的脑回路是不是和普通人有点不一样…算了,他开心就好…看着德川兴冲冲打算大干一场的架势,河邪心里罪恶感满满。

不想,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他还真看到了楼梯上“请移步中庭”的字迹,大多数学生也不出所料地扶在栏杆上往楼下眺望,河邪混入其中,果然就见德川单膝跪地捧着鲜花向一个女生告白,身后花坛用昂贵的蓝色妖姬摆出了“季堂沙夏我喜欢你,请做我女朋友”的字符,四周还簇拥着一群标准爱情电影配角的男女学生起哄“答应他,答应他”,后方几个西装革履的壮汉一言不发地放飞着粉色的桃心气球。

在这种高调又不失诚意的告白下,女生喜极而泣,一张清纯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最后顺理成章地答应了德川。德川搂着女生长吻,围观群众掏出手机拍照发推特,河邪这才想起隔壁班的班花似乎是叫季堂沙夏来着…

再然后的发展就更加粗暴了,校方根本没搭理这场声势浩大的告白,阶梯上的字迹和花坛的蓝玫瑰也在早读课后被尽数抹去,一切都回归到原来的样子。经此一役,德川立刻变成了风云人物,大家都知道了德川是个高富帅,纷纷黏了上来刷存在感,而河邪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又为德川的泡妞行动做出了巨大贡献,自然就成了德川身边的红人。告白事后德川一直对他一副推心置腹,无比信任的态度,叫人会想起战国时候如胶似漆的某对君臣…以至于他被众人愈发疏离,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完全无法融入男生圈子里了。

不得不说,华夏古国那句古话“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实在说得好,明明只是想捉弄德川发泄一下心中的怨念然后调整好心情在这个没几个熟人的高中正式出道,结交些酒肉朋友,像个普通高中生那样假期去唱卡拉OK,考试时一起互相支援,而不是窝囊地在周末时独自前往图书馆一边啃着垃圾食品,一边看快餐小说…却不想成了高富帅单方面认为的知心好友,彻底摧毁了他的计划。

看来以后还是少动在歪脑筋吧,免得又弄巧成拙。

吃一堑长一智的河邪如是想到。

不过河邪对社交一向不积极,既然事已成定局,那就顺其自然好了,作为高富帅的好友也不是不好,至少可以跟在大佬身边吃香喝辣还能当做茶余饭后聊天的资本不是吗?

心不在焉地和德川聊了会儿天,话题是不久后的中学生市运会和十一月底的校庆。

德川的体育成绩自然是无需赘述的,田径项目和球类运动更是他的拿手好戏,相较之下河邪就很弱了,只被分配了个篮球候补和给运动员端茶送水的工作。至于校庆的节目,河邪演的是不知谁担当脚本的烂俗话剧里的NPC白云,德川则是光是布景经费就燃烧爆炸的舞台剧的男主角,记得好像是讲北欧神话英雄贝奥武甫的故事?

压根不是一个档次啊。河邪自己都觉得抬不起头来,被问及演出角色时只能含糊其辞说是对于整个话剧剧情推动至关重要的配角,没有他勇者就不能打败魔王云云…

绿灯忽然亮起,人群开始涌动,两人停止攀谈,随着人流一起汇向街对面,上班族领着公文袋摩肩擦踵而过,黑色的西装和他们身上的校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嘈杂的碎语四溅,独属于东京街头的浮世绘就此缓缓拉开了画卷。

远离了商业街,靠近郊野之间,未到花期的樱花树夹道而立,路的尽头便是阔气的高大校门。鸟居形状的大理石界碑矗立,几个朱红大字挥洒——私立宛花学院,这便是河邪就读的高中了,近几年才建立,成立原因貌似是因为一个财阀阔少不思进取,到处搞事,声名狼藉,闹得没一个学校敢收她念书,但架不住人家财大气粗的老爷子大笔一挥,于是偌大的地皮被收购,成片的建筑物拔地而起,顶级的师资被聘请,又大副降低了入学标准和学费,迅速便壮大起来,充分诠释了有钱任性的霸道。若不是生源差了同级高中一截,联考排名不理想,早该进入一流的高中行列了。

即便如此,私立宛花学院除了底蕴差了点,其他方面都与河邪曾经想考入的那所高中在伯仲之间,河邪本不该为此灰心丧气,只是…脑海里兀自浮现出那道总是在午后坐在树下捧书翻阅的恬静倩影,河邪就一阵恍惚,没有她和我一起入读,再好的高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伤感起来的观月河邪眼见过来和德川打招呼的男女生越来越多,便识趣地找了个理由,颓废地低头走开了,丝毫没注意到德川在暗地里看向他的异样眼神。

“唔。”

胸口被撞得生疼,观月河邪停下了步伐,低头看去。

枯叶一样弱不禁风的少女摔倒在了地上,声音也和枯叶零落一样,没有呻吟,只有沙沙的,校服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观月河邪不禁仔细打量起这个女孩,苍白病态的肌肤,纤细的四肢骨节分明,没有丝毫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丰满,胸部更是极其贫瘠,乱糟糟的黑发沾了泥灰盖住半张脸,原本清丽娴雅的脸蛋显得十分憔悴,好像只无家可归,脏兮兮的流浪猫。

事实上真的和流浪猫没什么区别,河邪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扶起她,女孩却自己倔强地站了起来,校服的裙裾随着动作在大腿上升降,盈盈一握的大腿上呈现出了触目惊心的淤痕。女孩匆忙遮掩,又不经意暴露出脖颈下方到锁骨的青肿…

“我记得你…是叫李汝嫣?”河邪有些拗口地把这个中国名字讲出来,同时脑海里自动浮现出这个女孩的信息——是在高一时转学过来的华夏女孩,父母都是中国人,因为工作调迁来到日本居住,不过似乎后来家里出了事情,父亲死了,母亲改嫁,自此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还经常无故旷课,本身又是内向懦弱的性格,渐渐就被女生们排斥,在班上的存在感亦是变得极低。

之所以能记住她,多半还是因为她身上当初的文静气质让自己想到了那个人吧,而且一样都是来自那个神秘东方国度的女孩…然后,就是同病…相怜么…

河邪想着,心里起了恻隐之心,关切地询问,“汝嫣桑,你有没有哪里伤着了?抱歉,刚才我光顾着低头走路没看到你,要不我送你去医务室看看?”说着还用蹩脚的中文说了句,“没…事吧?”

“不用了,我没事…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了。”李汝嫣用还算流利的日语回答,捂着手腕。瘦弱的躯体颤抖,仿佛一只在寒风中战栗的小猫。

观月河邪目光上下扫视,似乎要透过衣物的遮盖把那些可怖的淤伤尽收眼底,一下子心中便有了猜测。

是被继父家暴了么?不妙啊,难怪明明不是拐角而是在校门前的大道上她都能撞到我,原来是逆行的啊。所谓急事就是赶着回家么,貌似以前也有几次和现在类似的情况,在课间或者早读的时候忽然就不管不问地赶回家去,有时候还为此不惜旷课,说不定只是为了满足她继父的恶趣味?!真是该死!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孩子被继父家暴会遭遇怎样的苦痛与摧残?

一想到这里,河邪就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他自问不是大慈大悲,心怀苍生的人,可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做个好人,身体力行地去拯救力所能及能拯救的人,此时又怎能坐视这种有悖伦常的事情发生?!

“还是跟我去医务室吧。”河邪抓住女孩的手,制止她离开,“你的膝盖有擦伤,不处理感染很麻烦的,还有,手腕也扭伤了吧?都这样了还勉强自己不好吧?”

李汝嫣表情变得很惊恐,“没,没关系,我可以回家处理,你快放手…要是…要是”

“要是什么?”河邪追问,手上的力却没松。

“要是时间…”李汝嫣几乎要哭出来了,“要是时间过了,我会被爸爸,会被爸爸…总之你快放手!我真的没事,不用你管!”仓促之间甚至掺杂了几句汉语。

河邪暗叹了口气,李汝嫣的反应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这个女孩,果然是正在遭受家暴,眼下要是放任她回家,恐怕会被那个畜生继父无情折磨吧?!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河邪柔声说,“你爸爸也伤害不了你的。”

“我爸爸…”李汝嫣眼里出现希冀的光辉,又刹那熄灭,“不对,你一定是误会什么了,快放手,再不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你…”不管怎么说李汝嫣就是油盐不进,河邪亦是大了脑袋,一时间组织不起语言。

手上传来剧痛,劲力即刻随之泄去。河邪失去了对李汝嫣的钳制,这个瘦弱的女孩旋即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速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看着李汝嫣的背影消逝,虎口上的齿痕慢慢渗出血迹,河邪一脸颓废之色。

就算是废材,也想干成一件大事,当一次英雄啊…可奈何人家根本不接受我的好意,还是说在她眼里,我和她

铃声响起,四周的大道上不知何时已没了人影,河邪暗叫不好,赶快拔步奔跑,但校门已然封锁,正想要偷偷爬墙翻过去,五大三粗的门卫就堵了过来,把一张白纸交到了他的手上,意思是让他自觉写出班级姓名学号。

“全勤学分没了…该死,得多参加社团活动才能补上空缺了。”河邪埋怨着自言自语,他的精明向来花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先在开学时算好学分的最低标准,再确定赚取学分的渠道,比如出演话剧就是其中之一,然后预计能刚好过标准线就完事了,不思进取,安于现状指的就是他这种废材。

大概自从考试失利后,他就失去了所有的锐气吧,只指望着得过且过。

“那,那个…我…”

耷拉着脑袋如同霜打的茄子,观月河邪刚拉开教室的前门,全班师生的视线便汇聚了过来,仿佛针刺在他身上,让河邪分外不自在,手也不知放哪才好,脸上好像绽开了一朵难看的菊花,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

“同学们稍等一下,”正在讲课的是年轻貌美,身材火爆的数学老师川原杏香,待人大方有利,做事干脆利落,在班上人气很高,就是和河邪有点不对路,老是给他穿小鞋。

哐!

果不其然,门被重重地关上,室内随即传出川原老师柔腻的声音,“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刚才讲到圆锥的曲线…”

河邪认命地从肩包里掏出课本和水笔,一边侧身贴着玻璃窗窥视一边勾画重点做笔记,这倒不是他热爱学习,而是川原老师早年在中国留学,从她老师那里学来了抽查的习惯,河邪就有好几次下课被发现课本空白又一问三不知,然后被布置繁重的作业…

一直等到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麻痛感,下课铃才响起,川原杏香冷冷看了一眼低头认真做笔记的河邪,又讲了个重点收尾,最后一边整理教案一边宣布下课。

目送川原杏香迈着两条旖旎的黑丝长腿离去,河邪讪讪进了教室,刚把肩包放下,德川小苍就凑上来问,“观月君,听说你在校门口纠缠一个女孩还出言威胁勒索,受到反抗还下手殴打了她?”

“哪有的事,你听谁说的…”观月河邪用看傻子的眼神斜睨他。

“要不然你和我一起来的还会迟到?”德川答非所问。

河邪噎住了,教室的角落传来男生的嬉笑声,河邪微眯眼,“我大概知道是哪些人造谣了。”

“那就是说确有其事咯?”德川追问。

“有是有,你知道我们班那个中国来的女生李汝嫣吧。”河邪有意无意地看向教室旮旯里的那个空座位。

“知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着。”

“我早上不小心撞到了她,然后无意间发现她身上有被殴打留下的淤伤,你也知道汝嫣桑家里发生了某种变故,母亲再婚给她找了继父,现在社会上继父对继女施暴也是见多不怪的事情,我怀疑…”河邪没再说下去。

“我懂了,可她似乎不领情?”德川听出了河邪的潜台词。

“何止不领情,还咬了我一口。”河邪展示自己虎口上凝固的血痂。

“看着就疼,不过当事人不愿意接受帮助可就难办了啊,要不报警吧?”

“报警也不是办法,没有确切的证据对她的继父来说不疼不痒,说不定那家伙还会就此变本加厉,更何况她家里全靠她继父支撑,她继父被抓了,她和她妈妈都会很难过,我想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不敢披露她继父的恶行吧,说不准,她妈妈也是早就知道,只是为了大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河邪说。

“观月君你考虑的真周到!”德川赞了一声。

“所以,暂时还是先观望着吧,这种事还是能调解就尽量调解,当然也替汝嫣桑找好退路,我觉得能做出家暴这种事的男人也不是那种特别容易劝的家伙,别弄巧成拙了。”河邪说。

“别的方面我也许帮不上忙,但如果是在经济上有困难既然尽管找我。”德川凝视河邪,语气真诚。

河邪点点头,“谢了,德川君。”

“不用谢,你我之间可是知心好友啊。”德川笑眯眯地说,“对了,观月君,你这么关心那女孩可不像你平时的性格…”

“我平时什么性格…”河邪撇撇嘴角。

“硬要形容的话,就和头臭咸鱼一样吧,大家都翻身了你还在海边晒着,想要改变现状又踌躇着怕被炽烈的阳光晒成鱼干不敢付诸实践…”

河邪满脸黑线,“那今天的我呢?”

“像头鲨鱼吧。”

“这么夸张?”河邪笑笑,忽然愣住了,不自觉想起初中时的自己,那时也曾憧憬暗恋过某人,并为接近她努力提升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头嗜血如命的鲨鱼——在他眼中,那个人就是他的本命!

然而这头鲨鱼终究被大浪打回了咸鱼的原形。

观月河邪的记忆飘回那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午后。

他战战兢兢地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为了遮掩不讨喜的三角眼,还画了个不伦不类的眼影,将从华夏名著里摘抄的感人句子背得滚瓜烂熟,才有了底气,挺直腰板走到那个静静看书的女孩面前。

“河邪君,有什么事吗?”女孩抬起大海般空濛的眼睛,问。容颜明艳不可方物,象牙般的肤色在阳光下漾起的光令人目眩神迷。

“落…落雨桑,我喜欢你很久了,请做我女朋友吧。”在女孩清澈眼眸的注视下,什么情书草稿都成了空谈,河邪大脑充血,几乎不能思考,到头来只说出这样拙劣的告白来。

“对不起,我喜欢女生,对男孩子没兴趣哟。”女孩露出完美的微笑,打碎了河邪的幻想。

或者说,还剩下一丝幻想,但当考试失利,没能和她进入同一所学校后这一丝幻想就彻底磨灭了。

也许,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

也许,我这种废材,根本什么都得不到吧…

又也许,我做好我的本职,安安静静地当个NPC就好了?

“河邪君?河邪君?”德川在眼前乱晃的手让河邪清醒过来,“真是的,河邪君,才说到汝嫣桑你就走神,以前她刚来班上的时候我好像也见过你瞪着眼朝她发呆哟,都说爱情会改变一个人,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想多了,没有的事!”河邪矢口否认,脸颊却止不住地通红。

“脸都红了,还没有的事?”德川奸诈地笑起来。

“只是想到别人而已…”

“难道是川原老师?”德川戏谑地说,“老师她那么年轻,长得漂亮还胸大腿长,你对她动心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唔!你这家伙够了,怎么就会胡思乱想,和长舌妇似的,你身体里装的是涉谷的女高中生灵魂么?!对话都被你带歪了啊!”河邪恼羞成怒地拍桌。

“其实我也是看川原老师经常对你‘特殊照顾’才想到这种可能性的,你别生气嘛。”德川赶紧安抚他。

“好,我不生气,不生气。”河邪静下心来,又说,“整理一下课本吧,快上课了。”算是了结这段对话。

“好。”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午休时间到来,一整天都心情郁闷的河邪本想找德川聊聊天,然而这个人生赢家老早就被漂亮的小女友领走一块吃爱心便当你侬我侬去了,无奈之下,河邪独自一人在树下快速解决了午饭,便离开中庭,前往另一栋专供社团活动的教学楼。

打开标着话剧社的活动室大门,不出所料空无一人,河邪便坐在临时搭建的简陋舞台旁先一步温习起剧本。

“年轻的勇者哟,水之女神温蒂妮会指引你的方向,请不要迷茫,前路虽布满荆棘,却是必然的试炼,请你…八嘎,什么鬼台词!”看着剧本上整整一页几百字的冗长台词,河邪就想骂娘,明明他的戏份不多,就是当个NPC说几句故弄玄虚的话,可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写剧本的家伙,给他写的台词不但羞耻到爆还极度晦涩,用日文想流利讲出来根本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可为了学分又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年轻的勇者哟…”

空荡的活动室里不断盘旋着河邪吟诵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妹的,不念了!垃圾剧本!”河邪狠狠地把剧本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咔嗒一声,门开了,绑着高马尾的少女环抱着手站立,噙着危险的笑意,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社…社长,你什么时候来的?”河邪焉了。

“从你说年轻的勇者哟时就到了,只不过看你这么认真,我就没忍心打扰。”社长宫本依兰笑着说。

“是第一次年轻的勇者哟还是第二次?”

“你猜啊。”

“呃…”河邪没敢再接话。

“话剧指的是以对话方式为主的戏剧形式,和传统舞台剧、戏曲不同,话剧主要叙述手段为演员在台上无伴奏的对白或独白,是语言之美的体现,”宫本依兰踱步进来,捡起了剧本,拍干净,放回桌上,手指轻轻扣击起桌面,“话剧没有舞台剧那样华丽的布景,音乐剧优美的伴奏,正因此演员更应该努力,把感情倾注在感情里,否则怎么给观众共鸣,观月君,我说的对吗?”

“对对对,社长大人说的都对!”河邪鸡皮疙瘩已经立了一身。

“那还不给我去念台词!”宫本依兰吼着把剧本砸到河邪脸上。

河邪两股战战地念起来,“年轻的勇,勇者哟…”

“别给我停顿,流利点,还是说你皮痒了要我给你松松骨?”宫本依兰摩拳擦掌。

河邪重念,“年轻的勇者哟…”

“还不够,没有感情!”

“年轻的…”

“你特么没吃饭吧?”

“年轻的…”

“就这样,那家伙让我念了一个多小时嗓子都快弄哑了,之后还让我在其他社员面前换上那羞耻到爆的衣服表演白云,最后还说我演不出那种流动飘逸的感觉,叫我晚上去那继续排练。”下午第一节课前,满身疲惫的河邪趴在桌上向德川诉苦。

“那还真是惨呢,不过我怎么感觉那个社长对你有意思啊。”德川把双手握成塔状,撑在桌上,颇有一种名侦探的气质。

“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凡是女的就给我乱配对啊,”河邪发出濒死咸鱼般的呻吟,“话说你那里的舞台剧怎么样?”

“算是定妆了吧,然后就是对剧本。”

“毕竟你那是大制作,参演的人多。”河邪挑挑眉毛,语气有点酸,倏忽问,“下午什么课来着。”

“第一节语文课,第二节物理课,第三节数学课。”德川掏出手机看课程表。

“语文老师基本不会点名罚站…物理老师那个老头就…那我语文课睡一觉,物理课的时候你再叫醒我,太累了,不睡觉我怕第三节课走神会给川原老师抓起来打。”河邪盘算了下,如此嘱咐说。

“好的。”

“一定要记着哦。”河邪再三叮嘱。

“放心吧,你就好好睡觉吧。”德川灿烂地笑着。

“那我睡了。”河邪合上了沉重的眼皮,让一团浆糊的大脑重归混沌,进入梦乡。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