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感受到了身边的空间涟漪,他与凤汐芷很快就要被传送出去了,凤汐芷如今已然把略显凌乱的旗袍褶皱抚平。她擦了擦眼泪,很快脸上的泪迹消失,除却眼眶还微微泛红以外,看上去倒没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很快便被挤出了天行秘境之外,顾迟的眼前渐渐恢复清晰。他在人群中,一眼便扫到了人群外,那一袭纹绣着火凤的长袍,那是火凰宗长老的衣袍,长老是个老妇人,看上去倒是眉目慈祥。
凤汐芷很快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顾迟刚准备掉头就走,可凤汐芷却忽然开口,“顾迟,你等等……”
顾迟的脚步微微一滞,气剑已在心中凝蓄。
他有把握在炼虚五重以下的修士手中侥幸活命,虽然必然会元气大伤。
凤汐芷先跑到了那长老面前,声音轻柔,“木长老身上带了多少灵石?”
被她称作木长老的老妇有些不解,却还是慈祥回答,“此行无需开销,身上便只有日常带着的一千灵石票,你要做什么?”
“木长老先借我一下,我要用来感激恩人,待我回了火凰宗还你。”
“恩人?”
“嗯,有恩人在秘境里救了我性命。”凤汐芷柔声回答。
凤汐芷看着顾迟的脚步已经渐行渐远,难免有些焦急,一番催促后,木长老便不再多问,将一千灵石票给了她。她匆匆追上顾迟,跳到他面前来拦住鹿,把这灵石票拍到他胸口。
“还欠你两千,等你做完了你该做的,来火凰宗找我取。”她双手叉腰,眸子皎洁明媚,“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顾迟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推辞犹豫,将那张灵石票收起,望向她眼睛,“我会来的。”
“就怕你没胆量。”凤汐芷压低声音,勾起嘴角,接着才柔声说,“你要的冰心果,我会为你留意,若是找到消息了,我会用灵韵阁联系你。”
“谢谢。”
“声音大一点不行?”凤汐芷娇俏地望着他,可顾迟只是默默朝着她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走。
凤汐芷也没有再追,只是望着他背影渐行渐远,直到他消失在视线尽头,才取出灵舟,转身回到了木长老的身边,木长老有些好奇地望向远方,“那是谁?”
“一个很有趣的散修。”凤汐芷柔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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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总归是停了。
望着湛蓝天穹,顾迟如此想着。
很快他就要回法华山上的寺庙了,毕竟那里是他的家,也是他的落脚之处。法华山上的寺庙是他住的最久的地方,也是他和裴宁雪一起选的住所,这座山上有太多两人共同留下的回忆。
回到院落里后,顾迟坐在了院落里的秋千椅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
裴宁雪很喜欢这个秋千椅,时不时坐在那晒太阳,偶尔还会喊来顾迟帮她推秋千,季节仍旧是冬日,顾迟准备腌制一些腊肉,马上就要除夕了。
修行之人并非全都是清心寡欲,不染凡尘的存在。有大半的修行者同样酒色财气傍身,自从几千年前,人族千古一帝撕裂苍穹飞升,使得上界灵气大量溢散到此界以后,整个修行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寻常那修行近乎百年才能达到的结丹境界,许多修士在三十岁便可达成,更有甚者有些天才,甚至十四五岁便已结丹。因为天地间的灵气充盈,整个修行界的力量都在发生质的飞跃,而那位已然飞升许久的人族千古一帝,还在苍雪大陆各地,留下了他的宝藏,就藏在各个秘境里,等待着年轻一辈的修士去发掘。
那位大帝还将从上界取得的天道灵气,留在了通天塔上,每过十年五域便会举行五域大比,由各域选出年轻一辈中最强的一批修士争夺名次,胜者可获得那对修行裨益极大的上界天道灵气。
但也正因为修行者之间早已默契联合,宗门,皇朝,家族裙带连接,生出的孩子也自然继承他们的天赋,享受着最好的资源,修行界的资源早已被他们瓜分,如福音书中所说,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长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渐渐求长生路上何必那般刻苦的论调便渐渐流行开来,修士对衣食住行也开始有了更多要求。
顾迟倒不怎么关心这些,他修行只是为了活着,活过四十岁就是他的奢求。
若是不修行,十年前魔龙蛊便会将他吃掉,魔龙蛊是无智慧的蠢货,根本不知道两人同生共死,若是他死了,它也一并会死,它宛若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般,吃不饱就哭闹发狂。
冬日下的暖阳细碎温柔,他坐在秋千上晒了很久,暖融融的太阳晒的他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耳边他仿佛又听见裴宁雪的呢喃,睁开眼时,那张熟悉的脸并不在眼前。
只是梦。
从前那些年,他独自在修行界里摸爬滚打,早已习惯独身一人,结识裴宁雪以后,他似乎渐渐变得柔软。大抵是多年来颠沛流离的缘故,每当幸福来临时,他总有些不详的预感,裴宁雪在身边的时候,他就总觉得虚幻朦胧,总忍不住想,若是下一秒裴宁雪就如幻影般消失怎么办?
如今她真的如彩云般飘远,他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
分明说短暂的陪伴应当是他这孤苦十几年的奖励,可现在坐在院落里,往事种种浮现,曾经那些细碎温暖的瞬间破碎开来,散落一地。
也许短暂的陪伴也是某种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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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域,月轮宗上。
月轮宗在东域各大宗门之中,占据第一宗门的位置,已经七百年时光。
七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东域四大宗门之中,实际上一直差距不大,比拼的只是每一代的天骄的天资,这一代的天骄天资卓越,待修行到了后面,自然便能成为宗门的顶梁柱。
月轮宗这一代的天骄便是季一,季二,以及方溪雨。
季一如今闭关结婴,他出关之时,大概便已是元婴。季二是季一的胞弟,修为也已来到结丹中期。随即便是方溪雨,结丹中期。
方溪雨剑道天赋卓绝,修为虽低了些,实际战力却不错,也曾有剑斩结丹后期妖兽的战绩。
因为灵气充盈的缘故,方溪雨院落里的草木也受天地灵气滋养,还未完全入春,院子里那两颗桃树上,已然有了绿芽初绽,几朵桃花于木枝上盛开,淡雅喜人。
庭院里剑风涌动,一袭白色道袍的方溪雨收起在院落里狂舞的灵剑,呼吸略微变得急促了些,雪白脸颊泛起大片大片的晕红,额头香汗淋漓。
她已经练了一天一夜的剑,月轮剑法第六式的飞剑式,她始终未能掌握要领。
她无法专心。
修剑之时,心中总要想着些招数变化,可每每当她凝聚神魂,专心御剑时,她脑中却总浮现出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让她心神涣散,恨的发狂。
这些年她独身一人,从未对谁有过这般强烈的恨。
短暂的歇息片刻后,她握住了剑柄,开始在庭院里舞剑。她眼前仿佛有了一道朦胧虚影,那道朦胧虚影面带青面,她无数次试图将剑刺向那双眼睛,可虚影被刺破的一刹那,却又仿佛出现在他面前,用略带戏谑的眼神望着她。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她的嘴唇嗡动,近乎本能地不断呢喃,一次次刺向眼前的幻觉,直到她的身体精疲力竭,再榨取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来。幻觉烟消云散,她的身体也跌落在地,躺到在由青石铺就的地面,道袍早已被汗水浸润,贴伏在她饱满鼓胀的胸口,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
门外传来敲门声。
她来不及起身,门却已然打开,在看到开门之人是她娘亲方梓月时,方溪雨悄然松了口气。
也是,否则谁敢未经她同意便进入她院子里。
方梓月望向此刻正竭力试图坐起的方溪雨,淡淡道,“那张药方,我让炼药山的长老们研究了一天一夜,他们研究不出什么名头来,但可以确信药方上的那些药材,对身体绝然无害,至于是否能治愈你的残缺冰脉灵根,还有待商榷。我已命人去收集药材,往后一试便知。”
方溪雨嘴唇微动,却又发不出声音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晓你心中有恨,但我教你的剑法,要心无杂念。有恨也并非全是坏事,但你要跨过这道坎。”方梓月的眼眸里并未有心疼,反倒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她的语气微微透着些冷冰。
好在这么多年来,方溪雨早已习惯了她的冷冰,不会被她的冰冷刺伤,也不会再像童年时那般困惑,为何她们的娘亲都那么疼着宠着她们,她却要她近乎每日练剑到精疲力竭,要她斩情断念,不食五谷,就连她的道袍衣裙,都是她亲自为她挑选的。
“那个叫青面的小贼。”方梓月的眼瞳变得愈发冷冰,“或许……我有办法为你找到他,到时,我会给你亲自终结恨意的机会。”
方溪雨一怔,眼瞳刹那间变得明亮,仿佛身躯里也多出了些力气,她极力起身,轻声道,“多谢娘亲。”
方梓月淡然看了她一眼,却未曾流露出半个笑容,只是平静道,“歇着吧,估摸三日后,那张药方上调配好的药液便会送到你院落来。”
说罢,她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