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丰高中

——在当地的灵异论坛里,被悄悄地称为“甜蜜墓园”。

据说,在那里失踪的人,并非死于怨灵的仇恨,而是被永恒的幻象所迷惑,沉溺于一个永不醒来的美梦,直至肉身化为养料,滋养着那片土地诡异的幸福。

夏目莲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她年轻却凝重的脸庞。

她是弓越修真的师妹。

师兄离开大阪前往这座小镇“处理”一个地缚灵委托,至今已失联整整一个月。警方束手无策,师门长辈也推算不出他的下落,唯一的线索,都指向这所被遗弃的学校——师兄最后的行踪,以及他遗物中那张与两位少女在校门口的诡异合照。

而他最后传回给她的讯息,并非求救,而是一张令人心底发毛的照片:空无一人的教室,窗边却摆放着两块吃了一半的草莓巧克力蛋糕,仿佛用餐者只是暂时离开。

此刻,莲站在学校锈蚀的铁门外。夕阳的余晖将整座校舍浸染成一片陈旧而黏稠的蜜糖色,温暖得令人不安。

与她以往处理过的所有凶宅都不同,这里没有刺骨的阴冷,也没有冲天的怨气,只有一种……

完满到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它自身就是一个活着的、自成体系的封闭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吱呀作响的铁门。

门内的空气裹挟着一股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是草莓糖精与奶油过度发酵的酸腐,混合着旧书页的霉味和蜡油的凝固感。明明是盛夏,庭院里的杂草却呈现出一种均匀的、毫无生机的枯黄色,整齐得如同舞台上的塑料道具。

她的罗盘刚一入手,指针便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不是疯狂转动,而是死死地钉在原地,顽固地指向学校大堂上那座沉默的钟楼。

“很强的‘域’……”

夏目莲低声自语,指尖下意识地捻紧了一张破煞符,

“以极致情感为牢笼,以生灵之力为基石……真是疯狂又精密的杰作。”

她的调查举步维艰。

游荡在这里的灵体,或者说……如果还能称之为灵体的话,对她这个“异物”表现出绝对的漠视。

一个穿着旧制服的女生幽灵在走廊里反复徘徊,似乎在寻找什么。莲上前试图沟通,对方却只是回以一个空洞而幸福的微笑,然后如同穿过空气般穿过她的身体,继续着永无止境的寻找。

这一切都让莲感到背脊阵阵发凉。她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就在她心神不宁,刚准备迈出下一步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地面上的一个异物——一个罗盘。

她快步上前蹲下,拂去尘埃,心脏猛地一沉。绝不会错,这是师兄弓越修真从不离身的罗盘!它静静地躺在这里,仿佛主人只是不小心将它遗落,但上面覆盖的灰尘却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这天夜里,她在旧教室驻扎。

死寂之中,忽然传来了少女们清脆的笑声,由远及近,仿佛正手拉着手在走廊里奔跑、嬉戏。那笑声充满了真实的生机,却让莲的脊背窜上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猛地打开手电照向门外,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那欢快的笑声仿佛粘稠的蜜糖,久久缠绕在空气里,不肯散去。

紧接着,她贴身携带的一件祖传护身法器——一枚小巧的水晶杵,毫无征兆地,“咔”一声,表面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细缝。

这不是警告。

是宣告!

宣告着她的灵力,正如同滴入海绵的清水,被这个空间悄无声息地同化、吸收。

第二天,她在图书馆旧档案室的深处,找到了一份被刻意遗忘的名单。

并非学生名册,而是一份记录着在此地“失踪”或“意外身亡”的、拥有灵力潜质的人员名单。她的手指顺着泛黄的纸页滑下,心脏一点点沉入冰窟。

园丁、前任校工、一位来做法的神主、几位前来探险的灵媒……最后,是她的师兄,弓越修真。

而就在师兄名字的下方,

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夏目莲

——墨迹犹新,仿佛是刚刚被写上。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不是名单,这是狩猎的记录,是来自盘踞于此,那该死的“阿莱特”无言的死亡宣判!

她猛地回头,视线穿透布满灰尘的玻璃窗,落在远处的钟楼阴影里。

那里,有两个相拥的模糊身影正静静地注视着她。其中一张脸,她曾在师兄的照片上见过,是那个让师兄倾心的少女——

朝日葵。

下一秒,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朝日葵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已漂浮至她的面前,近在咫尺。那张纯美的脸上,嘴角正勾起一个满足而残忍的弧度。

夏目莲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从口袋中甩出一道写着“缚”字的黄符,口中咒文疾诵!

“铿啷——!”

无数由灵力构成的虚幻锁链应声从虚空中涌现,如灵蛇般绞向朝日葵,瞬间将她层层束缚。

然而,被锁链紧紧缠绕的朝日葵,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或痛苦。她甚至歪了歪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反而流露出一丝……戏谑与怜悯。

“你这个家伙,我师兄在哪里?!”

夏目莲双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激起回响。

她猛地收紧灵锁,锁链上的符文随之亮起刺目的金光。

但下一秒,她的动作僵住了。

一股完全不同以往的气息正从朝日葵身后弥漫开来。

那不是怨灵的阴冷仇恨,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古老的存在感,如同深冬的冻土下埋藏着不朽的执念。

灵锁开始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撕扯着它的结构。夏目莲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力量顺着锁链逆流而上,直刺她的掌心。

“咔嚓——”

灵锁应声断裂,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中。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黄符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焰诡异地扭动着,在没有一丝风的室内疯狂蔓延。那火焰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散发着彻骨的寒意,让夏目莲的指尖瞬间失去了知觉。

她急忙甩开符纸,只见那幽蓝的火团在空中划出凌乱的轨迹,最终落在地上,继续燃烧着,像一朵开在冥河畔的诅咒之花。

“放心吧,你师兄在这里会很开心的。”

朝日葵的语调轻快,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你胡说!”

夏目莲声音因愤怒而拔高,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力量如同万吨海水,轰然压上她的肩背!

是那个一直沉默的黑发如墨的少女,濑生雪乃。

她甚至没有动一下手指,只是那双空洞的眸子淡淡地转向夏目莲,沛然莫御的灵压便已倾泻而下。

“呃——!”

夏目莲的呵斥被死死扼在喉咙里。她感到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实质的水泥,疯狂地挤压着她的胸腔,掠夺着每一丝氧气。肺叶火烧般疼痛,眼前阵阵发黑,双腿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扑通——!”

她终究无法与这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绝对威压抗衡,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灰尘因这撞击而微微扬起。她试图用双手撑住地面,抵抗那让她想要彻底匍匐下去的力量,但连抬起手臂都变得无比艰难,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针。

她勉强抬起头,视野因痛苦而模糊,只能看到朝日葵居高临下投来的、混合着怜悯与残酷的视线,以及濑生雪乃那毫无波澜的、如同看着一件无机物的眼神。

在这绝对的力量差面前,她所有的愤怒与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别急嘛,我现在就送你和你师兄团聚~”

朝日葵的声音甜得发腻,像融化的草莓糖浆。她轻轻抬手,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

夏目莲感到一阵眩晕。

不是疼痛,不是撕裂,而是更可怕的感觉——存在本身正在被抹除。

她看见自己的指尖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雪般一点点消散。

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里的朝日葵依然微笑着,那笑容纯净得像个收到生日礼物的孩子。

“放心,不会疼的。”

葵轻声说,像是在安抚一个任性的朋友,“在这里,每个人都能得到永恒的幸福。”

夏目莲最后看见的,是濑生雪乃安静地站在葵身后,黑发在无风的空气中轻轻飘动。然后,连这最后的影像也融化了,像一滴水消失在更大的水域中,没有涟漪,没有痕迹。

空气中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莓甜香,很快也被旧校舍特有的霉味吞没。

朝日葵转身,自然地挽住濑生雪乃的手臂。

“走吧,雪乃。”

她的声音轻快得像在唱歌,

“该去准备今天的生日会了。”

“嗯。”

“今天,葵还要吃草莓巧克力蛋糕~”

“好。”

钟声在远处响起,

新的一天,或者说,

时间依旧是那个时间,

但早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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