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曼箐重新在简易的床边坐下，这次不自觉地离无名更近了些。只见她双手抱着膝盖，将小巧的下巴搁在交叠的臂弯里，侧着头，一双清澈澄净的金色双眼忽闪忽闪地望着无名。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激动与控诉，只剩下纯粹的好奇，与一丝想要探知真相的执着。
“无名……”
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密闭安静的无障碍卫生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点回响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无名放松地靠在简易床略显坚硬的床头，姿态依旧慵懒，但眼神却褪去了几分戏谑，多了些温和的包容，仿佛无论她问出什么，他都会给予最认真的回应
“可以啊～我们家小包子想问什么？”
何曼箐犹豫了一下，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在心中反复斟酌着措辞，最终还是将那个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那么在乎于娜呢？”
她问得很直接，眼神紧紧锁住无名，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像是要从那惯常的玩世不恭下，挖掘出被隐藏的真实。
“我感觉……你对她，和对我，以及和对许青彤都不一样。”
她继续说着，语速平缓却坚定
“你帮我们，保护我们，都挺好的。但好像……对于娜更用心？甚至有点……嗯……迁就她？明明她那么麻烦，说话真真假假，还总是惹事，警惕心强得像只浑身是刺的豪猪，谁靠近都要被扎一下。你明明那么厉害，根本不需要受她那些气的。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地帮她，甚至……甚至在她那样对你之后，还愿意替她着想，帮她周旋？”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像是要把积压在心里的疑问全部倾倒出来。这个问题确实困扰她很久了。
无名对她们好，她能感觉到是发自内心的庇护，但他对于娜的那种近乎执着的关注，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不像是单纯的队友之情，也不像是男女之间的爱慕……至少她没看出来无名有那种意思，反倒更像是一种……带着某种深沉目的的必要感。
“……”
无名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惯有的、仿佛面具般的玩世不恭，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深思的平静，甚至隐隐透出一种疏离。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似乎失去了焦点，投向虚空中的某处，仿佛穿透了眼前这狭小的空间，看向了更遥远、更不可知的地方。
何曼箐说得没错，他确实对华茹不一般。
不如说，从灵魂被强行塞进这具躯体，穿越进这本小说，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个心思缜密、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少女时，他就在潜意识里开始筹谋，如何与她建立起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他还记得，在尚未知晓那神秘系统存在之时，他是如何绞尽脑汁地回忆原著剧情的每一个细节，力求比这位智商天花板更早一步，精准地在她需要的时候，展现出自己独特的价值。毕竟，前期的华茹是黑茹，只认利益，不谈虚无缥缈的情义。
故而他最初规划的，不过是先建立起一种可以互相利用、甚至必要时能毫不犹豫互相出卖的、冰冷而现实的队友关系。
然而，当那晚，发现自己竟然拥有这套可以独自升级、超越常理的『个人养成』系统后，他的思路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华茹的好感度，固然要刷！这是系统赋予的核心目标，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但属于他自身的力量，也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他人，哪怕那是原著中的主角！
在这条注定孤独的变强道路上，会需要多少人的牺牲？会踏过多少人的骸骨？
他不在乎。
在他眼中，这世间的法则，分作泾渭分明的两重：
一重是天道！
讲究的是损有余而补不足，维持着某种冥冥之中、玄之又玄的宏大平衡。生命在其下不分贵贱，生死各安天命，全看自身的强弱与那虚无缥缈的运气。
此道至公，却也至为无情！
而另一重，则是人道！
行的却是赤裸裸的损不足而奉有余，现实，残酷，血淋淋。而他无名，不过一介挣扎求存、有着自身私欲的普通人类，天道那般崇高而遥远的准则，与他何干？
他只需遵循眼前这现实的人道法则……便好！
除了那几个被他纳入白名单、真心在意、愿意付出代价去守护的人，其余众生，若与他无名没有足够的好感度维系，便如同路边的尘芥，风中飘萍……
救？
看心情！
杀？
看情况！
念及此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开始从他周身缓缓弥漫开来！
那不再是平日的慵懒或戏谑，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历经沉淀后的疏狂与睥睨。
他缓缓起身，原本靠在床头的慵懒姿态一扫而空，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座骤然拔地而起的孤峰！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如悠悠古潭，又似蕴藏着星河流转，目光所及，仿佛连这狭小空间里的空气都为之凝滞、变得稀薄。
“！”
何曼箐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看着眼前之人，这一瞬间的变化，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笼罩下来，不是武力上的威慑，而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令人心生敬畏的孤高与苍茫！
随即！只听得他脱口长吟道：
“红尘炼心也炼情，风云变幻任飘零！”
“世事难遂心中意，我自守得明月清！”
一旁的小萝莉彻底怔住了，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
此刻的无名，与她认知中那个总是带着欠揍笑容、没个正形的家伙截然不同。
这疏狂的气度，这仿佛超脱于尘世之外的孤高，竟让她联想到了那些传说中在某条道路上走到极致、俯瞰众生的尊者，或是勘破了世情变幻、心若明镜的得道之人！
这算是第三次了。
之前无名就在许青彤与她面前，也曾展露过类似的吟诗情节。只是那两次之后，何曼箐一直以为他是早有准备，为了某种效果而刻意为之的装B情节，所以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在这毫无准备、突如其来的情境下，他再次吟出如此意境深远、气度不凡的诗句！
这可就不是简单的巧合或表演了！
何曼箐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无意识间，开始努力解读这短短四句诗中所蕴含的深意：
『红尘炼心也炼情』
他是在表达，在这纷繁复杂的俗世之中，入世经历的一切，无论是磨难、挫折，还是人际交往中的情感纠葛，都是一种对心性与意志的磨砺与淬炼吗？
『风云变幻任飘零』
是说无论外界局势如何风云突变，世事如何动荡难测，他都能如同浮萍飘零，随遇而安，不受其扰，坚守住自己的本心与道路？
『世事难遂心中意』
这似乎直指核心，承认了世间万事万物，往往难以完全符合个人的期望与规划，充满了无奈与变数。
『我自守得明月清』
而这最后一句，则像是一种宣言，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无论遭遇多少不顺心、不如意之事，无论外界如何浑浊纷扰，他都能守护住自己内心那一片如明月般澄澈清明的净土，亦或者……是那份不容动摇的初心？
“唔……”
何曼箐眉头微蹙，越是深入去想，越觉得这诗句背后似乎隐藏着极深的东西。等到她再次抬头，望向那个已然收敛了外放气势、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苍茫与孤高的男人，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她，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看透，无名所拥有的，究竟是怎样的实力，以及……他那看似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究竟隐藏着一颗怎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