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的某个星期三,观月河邪和以往一样起了床,托着小兄弟洒了今天第一泡尿,换了灰黑西装西裤的校服,歪歪斜斜打了领带,便下楼到客厅中去吃饭了。

客厅的装修很普通,中规中矩的白漆墙壁,复合板的地面,没有沙发,只有几个蒲团围着茶几摆放着,附有晒着衣服的阳台——整体显得有些死板,就像他的父亲。茶几父母和妹妹正跪坐在榻榻米上围着一方矮桌吃早饭。

他的父亲是警察,坐到了警部的位置。母亲是全职主妇兼之偶尔开开网店,一月收入加起来四五百万左右,还好早早就在东京附近买了这栋两层楼的仿町屋住宅,不必为房贷发愁,倒也算是中产阶级。

在这样中庸的家庭里诞生出的观月河邪自不必说也是十分中庸的,普通的相貌,普通的体质,普通的成绩,普通的天赋,放在人群里完全不显眼,也许唯一和别人不同的就是他那双继承自父亲的三角眼了,看起来颇为凶狠。可正因此,他在学校里反而没多少朋友,和男生聊不来,又被女生戴着有色眼镜对待。

不,也许还有一点和别人不同…

站在楼梯前,观月河邪沉默着把目光落在了正在闭眼细细咀嚼米饭的少女身上。那是他的妹妹——观月泷雨。

明明是同样的父母,少女继承的却是母亲的美貌,染成金色的长发如瀑垂至腰间,莹润的瓜子脸,动人的桃花眼,挺秀的鼻梁,粉嫩的小嘴,白皙的肌肤,明明才初三却已经颇有规模的胸脯,身材曲线也极其完美,因保持坐姿而并拢的双腿覆着长筒袜,没被短裙盖住的白嫩大腿流淌着比丝袜更加炫目的光辉,令人有种想要跪伏下去亲吻的欲望…

不单是相貌甩了观月河邪不知几条街,几乎看不出来是亲兄妹,学习成绩,身体素质,乃至于做了一年多某时尚杂志模特的社会经验都远远超过了观月河邪,也难怪在他们学校被一众人等称为雨公主了。

按理来说,如果差距只是一丁点,也许还会嫉妒,可到了他和妹妹之间这种天渊之别的地步,就只能仰望和崇敬了,他理应为此荣幸自豪,可…

一股寒气猛然从尾椎骨冒起,窜到了脑子里,观月泷雨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那像极了父亲的凌厉眼神像刀一样刮了过来。

是的,要说为什么他无法为这妹妹而与有荣焉,都是因为妹妹根本没把他看做哥哥。

妹妹最早是寄在外婆家住的,观月河邪依稀记得童年时有几次去乡下玩,和妹妹下河捉过鱼虾,那时她还是个跟屁虫,老是粘着他,用甜甜的声音“欧尼酱欧尼酱”地叫,而现在物是人非,自从父母把妹妹接到城里,不过一年她便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学习体育上全方位打败他这个哥哥后,就摆脱了某种桎梏般,毫不隐藏地拿俯视猪猡蝼蚁的态度对他,似乎多和他相处一秒都是耻辱,观月河邪有一次捡到她的笔盒进了她的卧室打算还她,都给她用空手道摔得够呛。之后,她还直接扔掉了那个笔盒,嫌弃的意味不言而喻。

暗暗叹了口气,观月河邪尴尬地打了个招呼,“贵安啊,泷雨。”

少女没有吭声,拿起碗筷继续细嚼慢咽,无视了他。

观月河邪也早已适应,默默到冰箱里拿了片三明治,包好放书包里,就坐在玄关上穿鞋了。

“河酱,急着走吗?为什么不吃了早饭再说,天天吃三明治对身体不好哟。”贤淑的母亲土间香雪扭头叫住了河邪。

观月河邪心说不是我不想吃早餐啊,而是你女儿不想让我留下来啊,想着,还瞥了眼观月泷雨,发现父亲也看了过去,素来不怒自威的脸上带了点意味深长,显然知道了兄妹之间的矛盾,却不点破…从头到尾一直搞不懂状况的就只有母上大人你这天然呆了呀!

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上观月河邪却绷着一张脸,摇了摇手说,“不了,学校最近准备校庆,我也有个话剧的节目,催的蛮紧的,我得和大伙对对台词,免得又被实木老师骂。”

呵呵,实际上我在那话剧里只是演一朵白云,为年轻的勇者指引方向的NPC…妈的,这个鬼剧本是谁写的来着?

观月河邪在心里狠狠问候素不相识的剧本作者。

“那加油哟,河酱!”

“好的,我会努力的。”观月河邪使劲点头,心里却在说,母上大人你先把嘴边的饭粒擦掉啊,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要再卖萌了好吗…

“真是的,亲爱的,河酱为了在舞台上的表演这么努力,你还吃什么饭啊,快给我们的小宝贝个祝福吧。”母亲大人推了推父亲大人,向来做事雷厉风行的观月时郎脸上顿时露出了便秘般的颜色。

观月河邪脸色也很不好,自己这个母上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智太不成熟了,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年纪了,还和个女高中生…唔,也许更不堪,毕竟她的女儿可比她成熟多了,在一家子互动的时候还能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静进餐…观月河邪清楚地知道母上大人表达祝福的方式——和父亲大人一起摆个老掉牙的pose,再说一大堆肉麻到回想起来鸡皮疙瘩就得掉下来的话。

这套动作他们从青年时期一直用到现在以至于父亲大人都觉得不妥了,母上大人还别无所觉,好像只活在自己梦里的小女孩一样。

还好,他知道怎么应对…

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表,观月河邪故作夸张地叫起来,“呀,都这个点了啊,糟糕糟糕,部长得骂死我的!我得赶紧走了,妈妈你就在心里为我祝福吧!”说着连鞋还没合脚穿好就摔门而去。

“呜呜呜。”土间香雪靠着观月时郎的肩膀哭了起来,“河酱真是长大了呢,变得这么有责任感,真像你年轻的时候呢,亲爱的。我好感动呀。”

“嗯,是啊,是啊。”观月时郎机械的搂着妻子的肩膀回答。

这时观月泷雨起身收拾起了碗筷,她的餐具干净地像是没用过般,几乎没有饭粒或者菜屑留下。把碗筷放进洗碗池里,挎上肩包,穿上鞋子,观月泷雨亭亭地搭着门站定,“爸爸妈妈,我也走了,再见。”

“再见,你也要努力哦,泷酱,另外,路上小心!”母上大人一边拿纸巾擤鼻涕一边挥手。

“会的。”观月泷雨说着,出了门。

……

十月的空气已经微凉,电车站的股道上,观月河邪一边就着从贩卖机购买的廉价咖啡啃三明治,一边东张西望,果然就见观月泷雨袅袅婷婷地和几个女孩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似乎是在聊《cancam》新刊推荐的穿着搭配,想来应该是在路上碰到的,虽然这里到东京市里有不短的车程,但胜在房价便宜,大多数外地考入东京学校的学生都会在这里租房,早上一起来,就能看到满街的中学生在勾肩搭背谈天说地,到了夏天,女孩子们清凉的穿着和光洁的美腿也不失为一种视觉享受。

女生们朝着观月河邪走来,又错身而过,到了玻璃钢架的棚子下,矜持地坐在了长椅上,言笑晏晏,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似的。

“连个招呼都不打,还真是让人心寒啊。”观月河邪轻声自语,他和观月泷雨在家里好歹因为父母的缘故能说上几句话,比如做家务的时候妹妹自然而然就会摆出在学校里担任学生会副会长的威严,对观月河邪随意调度,压迫得观月河邪只能一个劲叠声应是。但到了家外,由于学校不同,基本上没几个人会把同姓的他们联想成兄妹,几乎就没半点交集。

女生们之间传出了咯咯的笑声,这个时候,观月泷雨才逐渐表现出了良好的修养和出色的社交能力,丝毫没有因为过于优秀而和普通女生梳理或者被霸凌之类,每天身边都能围绕一群莺莺燕燕,在活跃气氛的同时保持优雅的谈吐,幽默而不失庄重,靠着这种手段话术,观月泷雨在各个学校都很有人气,总有一些花痴的小女生倾慕着她。再反观河邪,明明旁边就站着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年段学生,却一个个对他视若无睹,等观月泷雨一来,也不管电车快要到站,就厚脸皮地凑过去搭讪,恨不得和女生们坐在同一张长椅上,兄妹间为人处世的差距可见一斑。

信号灯切换,铁轨发出隆隆的震动,电车刹车的刺耳声响回荡,车门次第打开。观月河邪扔掉手里的咖啡,最后一大口了结了三明治,便上了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时,那些色迷五相的男生才急忙忙跑进来,让观月河邪一阵好笑。他可不觉得有哪个男人能征服他这个骄傲的妹妹,也不认为他这个妹妹会和男人谈恋爱,她看待男性,就好比人类俯视飞禽走兽,高兴时会馈赠它们食物,抚摸它们的皮毛,说些漂亮话满足自己的掌控欲,一旦有了不如意的地方,先前还当做宠物的,下一刻也能亲手宰杀,不为其他,依旧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掌控欲。

毕竟大多数男性,都不过是被生理欲望所主导的野兽啊…

车门叮的一声关闭,窗外女生们的笑靥如花,她们要等的车还有几分钟才会到,再聊一会儿也是无妨。恍惚间,观月泷雨的目光飘来,隐隐的,观月河邪觉得有点熟悉,透着淡淡的萧索。

也许,那是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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