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子就在院子里。
像这种老式的家属楼，花坛一直都是流浪猫狗的聚集地，每天路过都会随机刷新几只流浪的野猫野狗。而盆子就好像猫中的社交恐怖分子，不管见到谁都能凑上去喵几声，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搭理它。
此刻，它正和其它几只野猫一起，蹲在花坛的牙子上，静静享受着皎洁的月色。
“盆子，回家啦。”
见沈敛招手，盆子立马过去蹦到了沈敛的怀里，任由沈敛抱着它，撸着它柔软的小肚子，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这小坏蛋。”沈敛宠溺地挠了挠它的下巴，“知不知道你夜不归宿，都快把你妈急死了。”
盆子喵呜一声。
“行了，回去给你开个罐头，以后不准到处乱跑了哦。”
沈敛抱着猫走回到了家门口。然而就在他准备开门的时候，猫却忽然从怀中站起来，对着门的方向触发棘背龙形态，哈起气来。
这还是沈敛第一次见到盆子哈气。
“盆子你怎——啊。”
忽然想到什么。
说起来，盆子离家出走那天，好像就是慕小夭被附身的时候。
人都说动物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莫不是盆子也发现了小夭被鬼附身了这件事？
看着怀中一脸戒备的盆子，沈敛只能不断抚摸它安抚它：“好啦好啦。”
“虽然知道你是好心，不过不可以对妈妈哈气哦。她那么担心你，你要是对她哈气，会让她伤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抚有用。盆子在对着门又哈了一会儿气之后，渐渐平复下来，又重新缩回了沈敛怀中。
而沈敛也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家门。
慕小夭就坐在沙发上。卡通睡裙包裹着她娇小的身躯，怀中抱着枕头，眼眸在看到盆子的第一时间就露出欣喜：“盆子——”
然而当她伸手想要去抱猫的时候，猫却猛地逃开了。
慕小夭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
片刻后，又失落地缓缓垂下。
“那个，估计是因为你被女鬼姐姐附身了，所以它现在对你的气味比较敏感吧。”
沈敛尝试着寻找语言安慰她：“没事，不行先让它在我屋里呆两天，等女鬼姐姐走了再——”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慕小夭还是很沮丧地垂着头，抱着枕头一言不发。
沈敛知道自己不会安慰人。他没有再试图寻找语言，而是沉默下来，抱起猫准备转身回屋。
还没走两步，身后忽然有一只柔软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猫讨厌我。”
“……你也讨厌我吗？”慕小夭说话时的眼神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猫。
沈敛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我不讨厌你。”
“猫也是。”
“胡思乱想太多只会加重内耗，没有任何意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回去睡觉。”他伸手揉了揉慕小夭的小脑袋。
慕小夭低着头，片刻后轻轻咬着嘴唇：“……明明我也不想被附身的。”
“我知道。”
“我也不想被人讨厌啊。”
“我知道。”沈敛眼眸低垂。
慕小夭死死抱紧了怀中的枕头，嘴唇咬到发白。
沈敛想了想，说：“不行就睡沙发吧。今晚我抱着盆子，坐你旁边陪着你睡。”
就跟那天一样。
也许自己的陪伴，能让她稍微安心一点。
慕小夭点了点头，然后从房间里抱来了枕头和被子，在沙发上铺好躺下。
沈敛则是抱着盆子，坐在她的旁边。
关掉灯。客厅顿时陷入了黑暗。沈敛在黑暗中能隐约感应到的两股热源，一股是蜷缩在被子里的慕小夭，一股是怀中的小猫。
两只都是可爱的小动物。
“沈敛。”
“嗯？”
“明天醒来，我还会是我吗？”慕小夭的声音显得有些沮丧。
沈敛想了想说：“别人变成不了你的。”
“如果女鬼姐姐最后真的占据了我的身体……你该怎么办？”
“那我就去跟她求求情，让她至少发发慈悲，把你附身在盆子身上。”
沈敛开玩笑道：“这样好歹还好养活一点。”
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腿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
黑暗中，慕小夭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嗔和幽怨：“……我才不要你养。”
“那就不要放弃，不要轻易把身体让给别人。”
沈敛轻声道：“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不会让你消失的。”
慕小夭不再说话了。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均匀，嘴角也微微勾起。空气里的气味渐渐变得让人安心，有沈敛的衣服上洗衣粉的香气，有盆子在花坛上蹭到的露水味道，恍惚间还有许多个闷热的夏夜，两个人在一起吃着冰棍数星星的时光。
慕小夭记得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不知不觉就靠在沈敛身上睡着了。而沈敛总是会小心翼翼地不舍得吵醒自己，一直从闭眼前的漫天星辰，到睁眼时的晨光熹微。
靠在他身旁，睡得总是会很沉。
会做好梦。
会舍不得醒。
晚安。她在心里对沈敛说道。
——
——
就这样，一夜过去。
沈敛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坐在沙发一晚上的腰酸背痛让他忍不住舒展了一下身体。
幸好盆子也没有继续哈气，而是乖巧的卧在他身旁，睡得和慕小夭一样安恬。
直到这时，沈敛才忽然发现，慕小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沙发上了。
她似乎起的比自己还早，于是沈敛起身寻找了一圈，最后在阳台上看到了她的身影。
慕小夭依旧穿着那件单薄的卡通睡裙，黎明前蓝调的天边正缓缓升起光幕，一点点将仅存的灯火吞噬。她就这么站在阳台边，靠着围栏，长发在晨风里飞舞着，远眺着这座城市的苏醒。
“小……夭？”
慕小夭回过头。
只是看到她眼神的一瞬间，沈敛就知道，她不是慕小夭，而是女鬼姐姐。
因为慕小夭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是不属于未经世事的小女孩的悲怆，晦暗，与难过。是亲眼见证过万物生长消亡、枯荣兴替，看着熟悉的一切全部变得陌生，再熟悉再陌生的疲惫。
“你们昨天晚上说的话，奴家都听见了。”
慕小夭嘴角带着一抹沈敛无法看懂的浅笑。她轻声说：“被奴家附身这件事，她一直很害怕。奴家知道。”
沈敛沉默片刻，缓缓问道：“那你愿意把身体还给她吗？”
慕小夭不说话了。
本来沈敛也没抱希望，然而下一刻慕小夭却轻声说道：“好。”
“奴家答应你。把身体还给这个小姑娘。”
“但奴家有一个条件。”她轻轻眨了眨眼，就像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