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渡过了最开始的茫然失措以后,便转动起脑袋打量了一会儿四周,最终咽了口唾沫,怔怔地望着我。
“这里是……?”
少年的语气微弱,不贴近他一些我都听不到。
“蛟蛇的肚子里面。虽然没有奇怪的味道也没有什么粘稠的液体…不过确实是在蛇腹里面?”
又向前挪了挪身子,如实回答,我对他淡淡笑着,尽量不让少年感觉到有心里压力,毕竟他才刚刚从溺水的状态恢复过来,还是很脆弱的。
“肚子里面…真糟糕…你也是,也是被那个巨蛇吞进来的?”
“唔,算是的?”
我没有撒谎,这里是梦核所在的核心区域,我作为梦主,理所应当地驻守在这里,然后进行修行锻炼,指挥梦兽行动,加固梦境什么的。
所以说,我是被自愿吞进来的。
说是被蛟蛇吞进来也是完全正确的。
“大家…大家都去哪里了…?”
少年扯着身上盖住的白布,似乎是把我当做了最后的稻草,不断地出声询问。
“都消失了。”
“死,死了…?”
“也不是死掉了…是消失,离开…我想想怎么说比较容易理解…”
摆摆手,我正组织着语言,想要简单地和少年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然而他却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挥手直接让我停下,随即闷声说道,“别说了,呜呜,我知道了,先,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缓一缓。”
“诶…?”
你…知道了什么呀?
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观察着少年。
而他在说出自己要缓一缓的话以后,眉头便死死地紧缩住了,随即双手掩面,格外痛苦地捂住脸蛋,开始了令我愕然的凄惨哭泣。
“爸爸,爸爸……呜呜…对不起,没能够保护好你…呜呜…”
“不,不要哭?”
我着实被他这副模样给吓了一跳,向前更挪了挪身子,本能地想要拍一拍他的后背,安慰一下。
可是他哭的实在是太伤心了,一面哭着,一面还大声喘气吸气,身体颤抖的吓人,滚烫的泪水源源不断地从他手掌的缝隙里流过,撒在软肉的地面上,滋滋作响。
我因而第一时间都不敢靠近少年了。
只是半支着手,卡在半空当中,然后怕怕地,弱弱地收回胸前——意识到,我就是造成他这般伤心的罪魁祸首呢…
内心随之生出愧疚与自责出来…
他是这样的伤心,我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
毕竟在少年的视角里,他是突然被我卷入噩梦里的无辜孩子,突然就遇到了蛟蛇这样可怖的梦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中间将跨江大桥撕裂并活生生的吞下了无数多生命…
甚至都把自己的亲人给杀害掉了。
虽然我知道这都是虚假的梦境,可是少年并不知道。
他的的确确的认为这就是真实的,并为此而伤心欲绝,看着可怖的梦兽毁灭了一切,自己却什么都没能保护好,什么都没有做到…
这种激烈且痛苦十分的情绪,确实一瞬间就能把人给打垮掉的…
我真的很能理解这种情绪,也为此感觉到十分的抱歉——对那些被我误伤到的孩子也同样的抱歉。
只能以这是虚假的梦境,醒来大家便会遗忘一切这个无奈的事实,安慰着自己。
本来这股愧疚与抱歉是被我深深地压在心底,深深地埋藏着而不想让它显露,进而打扰我听从母亲的吩咐…
可是,可是一看到真的被我伤害到的孩子——也就是这位少年——机缘巧合之下出现在我的面前,那种隐藏在心底的愧疚自责之感也就自然,全都全都翻涌上来了。
我是坏蛋,我是坏蛋…
脑内不断地重复告诉自己这样的事实,稚嫩的内心因此怦怦跳着而带来阵阵的疼痛——我真的不想伤害大家,以及…以及也不想让母亲对我失望,因我受伤。
难以抉择,难以抉择。
所以我也只能伤害自己以求两全其美了,并且想要在这伤害自己的过程里,尽量去弥补被我伤害到的孩子。
抱着这样低落下去的心情,同时担忧害怕少年会精神崩溃,留下不可逆的内心创伤,我便再也顾不得矜持什么。
将那支在半空的小手柔柔地抚上了他的背部,轻拍着,随后告诉了少年此刻的真相。
“别,别哭了啊?不哭不哭…我和你说哦,这都是假的,假的…只是梦而已!不要这样伤心,真的只是个梦而已…”——醒来以后,你就会全部忘记的…
“谢谢…”
“咦?”
然而当我出声告诉少年此时发生的都是虚假的,他却并不相信,反倒是以为我在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他。
“对不起,呜呜,让你看到了…我这么丢人的样子,还让你担心的用谎话来安慰我…呜呜,但,但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要坚强,要冷静下来…”
“要想一想现在该怎么办才对!”
少年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蛋,一把抹去眼眸里的泪水,一并将皱起悲伤的脸蛋抚慰成了平静的扑克。
“这个该死的家伙!”
“该死的…家伙?”
他随即愤愤地说道,攥紧拳头用力地锤了一下蛟蛇的内部。
“我要出去…”——“那,那我操控蛟蛇让你出去…”
本来我是想要这样说的,可是他完全被情绪操控住了,一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只是用着湿润润的眼睛望着我,饱含怜悯之心,凄凄说道,“你也是…和我一样幸运但又不幸运的孩子吧…?”
“唔…这,这个…?我…”
他以暴力的行为与眼泪宣泄完情绪以后,便艰难地起身,再次郑重地又对我道谢了好久,长舒了口气。
声音沙哑,仍带着泪的抽噎。
“谢谢…明明你和我经历的事情是一样的,心里也是同样的悲伤…”
“但连身为女孩子的你,都这样的坚强,这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还反过来帮助其他人…我却,我却…还要依靠着你来安慰我,帮助我…呜呜…”
“呃呃,没,没有啊,我真的没有…?另外,我也不是纯正的女孩子…大概?”
少年大概是自顾自地就脑补了一切…
认为我是和他同样的孩子——是被吞入到怪物蛇腹里而幸存下来的孩子,是亲人没有逃脱毒手,只留下自己一人孤独于世的可怜兮兮的孩子。
他对我升起了同样的怜悯之心。
一时之间,我当真不知道要怎么样告诉他真相…
怎么告诉少年,我就是“梦主”,你口中巨蛇的主人,一切噩梦的罪魁祸首。
这…这大概会让少年的心情再一次崩溃吧…?
不想打击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少年…
不想看见他刚才那副极端悲伤的模样了。
所以我便只能僵在原地,垂眉顺眼,木木地应着他。
“对不起,我会尽快坚强起来的…”
“啊?不用这样的,真的…慢慢来?”
“谢谢,你,你真的是好温柔,好坚强啊…”
他噙着泪水对我笑着,真挚无比地夸赞我——这却让我心里的负罪感攀升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高度…
我更加没办法对着他说出真相了。
“我吗?坚强温柔说是…唔…”
“呼…”
休息了好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睁开痛苦闭起的眸子,对我说道,“和我一起走吧。我会带着恩人你一起出去的…”
恩人,他说的郑重其事的,我不得不以同样认真但奇怪的态度回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