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像郝强这样的普通员工,见到总经理的机会是不多的,但正因为如此,郝强对于那位总经理的不适感才愈发强烈。在没有见到总经理的时候,刚刚见过他所感觉到的可怕气氛的余韵,以及对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会遇见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变成了比直接面对还要更加可怕的感受。这种感受到底是怎么回事?郝强也不明白。
其实在过去,他并没有觉得老板有多可怕,最开始的那个工作他做了十年,一直风平浪静,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被迫离开,之后再工作时,他就愈发觉得老板是可怕的,同事是危险的。
要说他前后有什么变化,那大约只有一个,就是他获取了很多新的知识。
新的知识告诉他,所谓的老板,应该用一个更加专业的词汇来称呼他们,就是“资本家”。老板看起来给员工发了工资,可其实,根本不是老板给了员工什么,而是员工在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给老板。员工也不应该叫员工,应该叫苦逼的“打工人”。还有一个词叫“剩余价值”,“资本家”剥削了“打工人”的“剩余价值”,老板都是吸血鬼……
这个道理是很简单的。老板在那里啥也不干为什么过得比打工人还好?因为上班根本就不是打工人赚钱给老板,而是老板赚了钱再分给打工人,他分多少全都是他说了算,给打工人的那部分叫工资,他私吞的那部分就是“剩余价值”。为什么当老板赚钱?其实就是从打工人身上压榨钱!
面对如此可恶的资本家,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勤勤恳恳上班的人?在这么不合理的制度下还愿意上班的能是什么好人?就是因为他们身上有一种叫做奴性的东西,他们生来愿意给人当狗,当奴隶,就是他们害得正常人也只能跟着他们一起被剥削。而且,资本家也会故意奖赏他们,还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帮忙一起剥削其他的正常人。
正常人这个时候就应该反抗,但是正常人是没有力量的,所以,正常人只能通过其他的办法来表达自己的诉求,来进行反抗,那就是躺平。打工人又不可能真正在家里躺平,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上班摸鱼。除此之外,打工人还应该想尽办法使用公司的公共资源,毕竟公司的一切都是资本家用剥削的剩余价值创造的,本来就应该是属于打工人的东西,打工人应该尽情享受。
还有……
要说郝强真的相信这些话吗?其实他也不是很相信,他觉得这些话里有一些地方存在问题,可是又说不上来这些问题是什么。他只觉得,他看老板,好像不在看一个人,而好像在看一头老虎。看同事,也好像不是在看一群人,而是在看一群狼。他有时候觉得,既然自己找不到这些话的问题,那或许就说明这些话没错。
后来他和蒲桐人在酒吧边喝酒边聊天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这些想法,蒲桐人给他指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
“老兄你是不是后来短视频刷得比较多了?”
“你怎么知道?啊,那个,我,我看得也不算多吧……”郝强有些畏畏缩缩,“你怎么会想到短视频的?”
“因为老兄你说的这些东西就很像是那些做短视频的人为了调动观众情绪而宣传的东西。我还在大学里的时候,就想过用短视频来做一些知识分享的,所以我比较关注短视频的发展。最早的时候短视频还打出过‘用碎片化时间来学习’这样的口号,当时我年少无知,还真的信了这种说法。”
“啊……这我都完全不知道,碎片化时间,好专业的词啊……那是什么意思?”
“害,不就是一些煞有介事故作高深的用词而已,其实就是空闲时间的意思。短视频短小精悍,一次只讲一个简单的知识点,方便快捷实用好记,当时是这么说的。不过,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的幻想罢了。”
“怎么呢?”
“真正想要掌握一个知识必须是成体系的。而且,比起成体系的知识来说,更重要的,是成体系的思维。一个人如果有成体系的思维,那么就算他不懂一个知识,他学起来也飞快。但是如果成体系的思维被破坏了,那么就算是名师1对1辅导,他学起来也会困难重重。短视频正是破坏了人的成体系思维。”
“哪,哪那么容易呢,说破坏就破坏……”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润物细无声的。短视频最可怕的地方,可能不在于它的内容,而在于它本身。短视频的存在本身就在向人们传达一个理念:短平快的信息模式是有效的。但其实,短平快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可以这么说,短平快没有任何价值,甚至连娱乐价值都没有,因为真正的娱乐应该也能起到积极作用,而短平快,只有负面作用。”
“啊,你快别说了。你是真的很厉害,我的脑子是真的跟不上了……”
郝强真的觉得脑袋有些疼了。他还是觉得,短视频就是很多人发的视频而已,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危害呢?再说了,他通过短视频,还可以足不出户就掌握世界上的各种事,以前的人哪有这待遇?以前就连皇帝都不可能这么准确地把握世界呢。
模模糊糊间,他好像还听到蒲桐人在说:“我都还没有进入正题,你怎么就会觉得脑子跟不上了呢?老兄,你这就是被短视频毒害了大脑啊。”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郝强晃了晃脑袋,把自己从回忆拉回了现实。
我可是三十好几的人了,都已经快要步入中年危机了,又不是小孩子,未成年才可能被影响价值观,成年人还能被短视频影响不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还是想点成年人该想的事情吧,如果那个娘化事务所没用,我该怎么办……
就在郝强陷入深深的恐惧时,那恐惧以一种更加实体化的状态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郝强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加油干股份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程天寿。
“小李啊,你过来一下。”
老板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平常,看样子他只是来叫那个叫做小李的女员工而已,但是,郝强却想到:明明是剥削员工的老板,为什么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话?
还不就是为了让打工人放松警惕,好更好地压榨吗!
绝对不能上当!
啊,那危险的气氛又更强力了,老板一定在看这边,他是不是知道了我的想法……
唉!我都已经被开除了,我还关心那个干什么!
郝强挺直了腰板,一下子硬气起来。
啊,不对,我不是应该努力挽回被开除的命运么?35岁被开除了我上哪去找新的工作啊?
郝强又蔫了下来。
就在这时,蒲桐人起身走出了房间。他顺着蒲桐人的移动看过去,看到门口好像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但是蒲桐人却把那个身影堵了回去。是看错了吧?那个白色的身影好像只有一个小孩的身高,小孩子哪里这么容易进入公司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