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

“就算有人死了,这个世界也好像没怎么变。”

“因为自由就是被奴役啊,被奴役。”

在我身边看书的枫这时第一次开口说话的。

枫是我以前班里的同学,他个子小,平时总站在前排,而且对人态度刻薄,很少有人能忍受他的脾气,因此他从来独来独往。

本来今天是约好的以前班里的同学出来玩,可惜天不凑巧,下了大雨,大家纷纷都在发信息说不来了。

就当我打算冒着雨回家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带着伞过来了。

正好以我现在烦闷的心情,十分缺一个人倾诉,于是自然而然地只能找他聊天了。

就这刚刚的话题,他接着说道:

“不被奴役又怎么知道什么是自由,而追求自由的前提就是没有经受过奴役。”

“对马来说,人类虽然对他挥鞭子,但也为它修蹄子,这一切无论是从短期来还是长期来看都毫无弊处,只是除了痛一点。”

“而有些感觉自己特别有同情心的人,反而会比马有更多的怨言。他们看到马被鞭子抽的样子会觉得心疼,从而要求人类赋予他和人类一样的权利,其实也没有很大的问题。”

“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一旦赋予了马和人平等的权利,马就从动物变成了人,而他变成了人那一刻,万一他要追究那些抽过他鞭子的人的罪名,又该怎么办?万一那些同情马的人,也曾抽过鞭子,或者说是看到别人抽鞭子才觉得同情的话,那他们又该担什么样的罪责呢?”

“如果不追究,那么马的生理构造又没有改变,是什么使他从一个动物变成了人呢?如果追究了呢?岂不是更荒谬。”

他语气平平的说道:

“所以说根本没必要同情他们,就像人天生有三六九等之分,接受就好了呗。你自以为深远的眼光,有没有可能只是监狱里的犯人坐在探监室里,透过栏杆看到的外面的一抹天空。”

“你是在说谁?”

我下意识问道。

“我是在说你呀朋友,”

他却如此说道:

“是你幻想的太深,被困得太久,以至于忘记了现实是什么的模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虽然没撒谎,但也没说实话。”

“你这个故事从第一句话开始就错漏百出,怎么会有人刚一说话就称呼别人为称作少女某某某,这很明显是最近热门案件中,栏目主持人的说话态度。”

“从我的角度来看,你这个人不过是受现实中学校发生的一起案件——一名女生将另外一名女生推下楼的事件影响,而幻觉出了这个故事,你甚至为此悲痛欲绝到想要自杀,根本是作孽啊作孽。”

听完他的话,我不甘的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但我们关系曾经很好是事实。”

我最后只想到了这样说。

“呵呵,半天只说出了这种话吗?那就太low了。”

枫平淡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些嘲讽:“那又怎么样?你难道想说她们两个为你争风吃醋才搞出了人命案来吗——真是太可笑。”

“说地就好像你走在路上看了一个女生一眼,结果当天晚上她失踪了,到最后警察来抓人把你抓进去了一样——

“说真的,我已经完全厌烦了人们为了消遣一下无聊的生活,而连续不间断地对他人进行诋毁和嘲笑的行为了,难道他们不明白之所以能放假是归功于谁吗?”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完全低下了头:

“你不懂我。”

“我当然不懂你,懂你了的还算是人吗?”

他理直气壮地说到:

“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向往自由却不敢去追寻的懦夫,你跟我编这个故事是因为你有太多想表达的东西,你想告诉别人,又怕别人转过头来注视着你。

因为你有太多想要表达的东西,你想告诉别人,可你又明白,任何道理一旦经由你的嘴说出来就毫无意义。”

他说得很干脆利落,观点也很有力。

过了好久,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是说我这个故事,是因为我想要逃避现实。”

“对吗?”

“对。”

我苦笑道:

“但我如果依旧认为,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如果不接受这是虚假的东西,我相信造成这一切的诅咒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又如何呢?”

“那就不关我屁事了,”

他挠了挠脑袋,不耐烦的说道:

“最重要的是,结局已经摆在那了,主角的戏份已经分配完毕,剩下的来的空间就请配角随意吧。”

我又一次沉默了。

沉默中,我不得不想到最后的一个杀手锏。

——但至少,我还活着。

是充满希望的16岁。

不是都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吗?

“但是吧,这种理论呢,一般不适用于死人。”

枫却站起了身来,把书夹到胳膊下面,感慨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死前那么多年,只有别人和我说话嫌弃自己白费口舌的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反过来,你知道这有多少见吗少见。”

“我实话告诉你,三个月前,你在30岁生日那天喝醉了酒后失足掉到了水里溺死,又因为执念迟迟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

“但现在我告诉你,再不走你将会立马灰飞烟灭,还是早日投胎吧,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刹那间,这间灯火通明的商场风云变幻。

淡淡的烛光中出现了堆积如山的骷髅头,屁股底下的台阶变成了一块大石头。

台阶的尽头则通向了一条幽深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河流。

……

我只花了一会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原来,只是这样吗:

在我6岁时,母亲就和出轨的父亲离了婚。

父亲很快又娶了一个女人,我还记得她来的那天穿着一身棕色的大衣,皮肤是雪白的。

高中的时候无论如何努力我总是第二名,第一名是一个喜欢草莓图案文具的女孩。

她曾经的梦想是当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但后来却在平常的一天里离开了学校,再也没有回来。

就这样,我平平淡淡的到了大学毕业,找了一份既谈不上喜欢又说不上讨厌的工作——

然后到了30岁那天,一脚踩进水坑,再也抬不起头。

“等,等等,”

我叫住了正打算离开的枫,片刻之后还是决定了问出那个问题:

“拜托了,那她呢,她还好吗?”

至少,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么这是不是就说明,她还好好的?

“你说谁?”

他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我。

“那个被推下楼的女孩。”

他这才恍然大悟的说道:“这样,我想起来了!”

我期待的看着枫——

他上下连打量了我一番,忽然又提起了干劲,脸上充满了恶意:

“你难道想和她一块黄泉路上走?哎呀呀,可别糟蹋人家了,013号为了测量变量,进行了13000次实验,才勉强还原了你的真实人生,可以进行最终审判了。

莫非你在为此愧疚?

“少这样了,不单单是你一个,跳楼死亡是所有程序最后的指令。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真可能把她的数据库都给污染了呢,真是后患无穷啊,后患无穷。”

“什么意思?”我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话。

“意思就是,单凭你一个人的视角是无法还原出整个事情的真相的,必须通过先进人工智能的演算才能判断你这一生的罪恶。”

“不,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我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改口说道:

“我的意思是她,14年前那个叫许希的女孩。”

“她,还在吗?”

“那你可晚来了一步,至少要早10年前来才有用吧,她可是在这奈何桥上等了你好久。”

枫不屑地皱了皱鼻子:“说实话,你这事做得太不仗义了,明明是约好的两个人的事情,却偏偏你被救了上来,而她的一生却只能漂流在河水里了呢。”

“真是作孽啊,作孽。好了,回归正题,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是李唯?还是宁雪倩?”

说着,他将手中的伞变成了一块大镜子,转头照向了我——

一个看起来30多岁的男人面孔出现在了画面中,看起来却显得很阴柔。

我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腕,撩开衣服,只看到了那一道依旧鲜红的,永远都不会凝固的伤疤。

是啊,

许希的哮喘从来不是天生的,

只是在我的记忆里,

她死前痛苦挣扎的样子就好像是这样。

如此说起来,李唯,宁雪倩,许希,

三个人尽管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却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

通过AI修补过的视角,它巧妙地弥补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为了显得不太偏激。

……

14年前的一个夜晚,女孩的双眸如同头顶的星光般闪耀。

她拉着我的手说:

“如果这个世界容不下你,那我愿你一起和你死,哪怕在阴曹地府,我也会保护你。”

小时候,总是我在保护她,后来完全颠倒过来。

后来只要我们待在一起,她就会冲在前面为我抵挡流言蜚语。

这才是那个按钮的意义——

并非按下以后,成为简单的第二个人,

而是,变得勇敢,

为爱的人奋不顾身。

……

“别丧个脸啊,开心一点,还是有好事的。”

面前的小个子乐呵呵地开始了推销:

“你要是喜欢的话,完全可以设置一个独立如真人的系统,虽然一般来说呢,没有经过子宫分娩的人一般是没有魂可勾的——

“倒不是传统想法里那种技术上的困难,毕竟现在科技很发达了,装个人工智能模拟就能搞定。而且现以人工智能现在的发达程度,说她是人类,都算是鄙视她了。”

“但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没钱就很困难。毕竟不能让你办家家酒,然后你说她是老婆,那死了以后就能一起走,这不算伦理上的问题,这算侵犯商品权。”

“而且她就算真的有留下灵魂的碎片,一般而言是区域执法,但据你所说,她应该信的是基督,阴间法律规定,那应该交给基督那方面,我们也不便收理——当然要是有钱办张居住证,这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说到这,他嘿嘿一笑:“所以说,你的问题不是想的太多,而是赚的太少。”

“这么说来,你是不是很愤怒?没事,那慢慢来,有办法。”

哪怕说话的对象完全没给自己回应,枫也没停下他那利索的嘴皮子。

“这样吧,你只要留下来,买一个轻轻松松。地府现在正在招实习生,还不卡学历,你就偷着乐吧。先干1000年转正,反正现在成鬼了,吃不吃饭,休不休息都没事了,反正都已经死了。”

“……”

一听他说完,我就被枫拉了起来,然后被他推着向单位部门走去。

路过的所有地方,一盏盏红灯亮了起来,像是要为我们照亮前进的道路。

据说千年以前,这里种的还是彼岸花。

现在,我看着一个个红灯泡,有一瞬间莫名其妙地觉得……也挺好。

原本什么都不好,现在什么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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