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母亲来自基督教徒的宽容,反正结果还是好的。”
许希调侃着,眼中却没有笑意。
“挺好的。”我只能这样跟她说。
……
学校里最近总是不够太平,课间总是充满了喳喳切切的声音。
到了下午大课间的时候,我甚至能感到有几束目光向我撇过来,并非无意。
我在观察着他们,他们也在观察着我。
就在班上的一个男生向我走过来之时,脸上恶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显露之时,便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滚开。”她对那个人说。
许希的脸上难得锐利。
“李唯,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跟着许希走过了滴水的走廊,听说即将有台风来临,大大小小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学校却迟迟也没有发停课的通知。
不过对于学生来说,这也是常态了。
我跟着她走到了偏僻的教学楼处,进了一个荒废的亭子。
这块地原本属于初中部,不过后来因为初中部招收太多就去别的地方新建了一所学校,这栋教学楼也就空了下来。
又因为和主教学楼不同路的原因,一直都人烟罕至。
“怎么了?”
我看着面前的人停下来,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我,不免有些觉得奇怪。
“别装傻了,是你发的吧?”
许希开门见山的说道:“那个录像。”
“你明知道它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其实不是我装傻,而是我完全搞不清情况:
“我没有……”
“只可能是你,只有你可能保有录像。”许希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解释,说道:
“你知道现在别人都在暗地里骂宁雪倩什么吗?”
“**,死妈的东西,**……”
“够了!”我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难道你听到这儿就不忍心了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做。”
许希皱起眉头,眼眶中像是蓄满了泪水一般,却没有流下来。
她死死的盯着我,质问我。
刹那间,我避开了她炯炯的目光,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说真的,其实,根本不是凭空捏造,而是事实吧。”
……有的时候想要表现恶意真的很容易。
沉重的氛围在我和少女之间弥漫开来。
半响后,许希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满是苦涩地说道:
“所以你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对吗?”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是在问这个录像究竟是谁泄露的了。
而是在问我,我对李雪倩的真实看法是怎样的。
而我的回答是,就是那样的。
完全都无法辩驳,
在别人心里,她的那些糟糕形象。
“你去死……”许希沉默了一阵后喃喃自语,
到后半句时,音量明显大了起来:
“你给我去死!”
她绝对是认真的,我后悔地想。
无论从眼神,还是动作来看,她都是真的想杀我。
但或许是为了辩驳刚刚自己面目狰狞的丑恶姿态,或者是保留自己仅存的自尊心,顶着这样压力,我依旧不由自主地嘴硬。
“万一我死不了呢?万一等你死了,我也没有死呢?”
我有些气弱地说明,越说越觉得这样的反驳毫无说服力,唯一的意义只能是火上浇油。
许希显得更生气了,胸口不断地起伏,
就在我以为她会哮喘病发跌倒在地的时候,
她从背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把小刀。
“不可能。”
她微微地喘气,反驳了我刚刚的话:
“我不可能死在你前头,因为我会先杀了你,然后再自杀。”
……
“当……”
那柄刀最终还是落下来了,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与此同时,女孩跪倒在地,开始泪流满面地,
冲着一个方向十指相扣地祷告。
虔诚而决绝。
我后知后觉看向了自己的小腹——
那里说不定破了一个伤口,但或许连在白色的衬衫上都很难看出来。
但少女依旧为此苦苦地,颤抖地祈祷,
膝盖重重磕在雨后湿润的青石地板上,
她在恍惚间说话已经失去了章法,思绪像是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救救我、救、救我……神啊,不,随便什么,为了,为了,我的罪,我的罪,请过来,救救我吧……”
她看起来似乎悲痛欲绝,却始终不愿意抬头,明明受害者就在眼前。
我一时有些抽离地想到——
果然,有些时候人只能有限度地对人生负责,
那些自己无法用毅力到达的地方,
最后只能被交给命运。
我看着少女,
她曾经那么讨厌神,
路过教堂都要投以不屑眼神的人,
此时却只能跪下祈求神的怜悯。
甚至,他在发现祷告似乎也无法消除罪孽以后,
反而将手伸向那柄雪白色刀刃的所在地……
“不行。”我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抢先一步把那把刀抢了过来,藏在身后。
“给、我。”许希说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流过了下巴,浸湿了衣领。
我看着,
突兀想起了曾经按下那个按钮的自己。
我在想——
早知道爱是如此复杂的一件事,哪怕自私到头,
也不应该让人如此痛苦。
……
亭子外起了一场雾,照得整个世界都灰蒙蒙一片,看不到前进的方向。
但这好像也成了一种伪装的外衣,
让我抱住女孩时也显得不太夸张。
等她稍微冷静了下来,
我对她说:
“许希,如果恨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那我情愿你恨我,我都接受。”
“但在那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平静的仇恨我。
不要再尖叫,也不要再歇斯底里,
我希望你像世上最阴毒的蛇一般,
在黑暗中蜿蜒爬行,
让这份仇恨藏在隐秘的地方,
以便对暗地里的敌人一击致命。”
“当然,我们这也不算是吵架了,只是分开了,是那种体面的分开。是那种10年后,你已经成为一个都市丽人,回忆起时的一个平常下午,我们平平常常地分开了,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我说着,感到一双手攥紧了我的衣袖,揉得很皱。
她没有在说话,只是无声痛哭,
就好像,
在为未来的某一天作序。
……
“好了,”眼见着水汽减少,外面的能见度变得高了一些,我松开了自己的手臂,说道:
“那么,现在来玩一个模拟游戏吧。”
微微离面前的人远了一些,
“初次见面,我是你的仇人,李唯,唯一的唯。”
我微笑着,表现出一个想和她握手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后,面前的人也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初次见面……我是许希,希望的希。”
那一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也许是在曾经的某个深夜里,
有人曾经偷偷告诉过我这个秘密,
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也是浠水的浠吗?”
希?
浠?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愣了一下,
许希也愣住了。
……
其实有时候,我的脑海里会闪过一些细碎的记忆——
比如说明明没有去过天台,却记得宁雪倩曾经叫我去过天台。
我记得当时的我很不耐烦,
大概是觉得她把我叫过去又是要干一些不得人的东西。
因为总是,总是这样。
因为她的要求总是没让人没办法拒绝。
“阿唯,没有人是天生的**。”
宁雪倩扬起明媚的脸庞,柔顺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毛茸茸的。
“没有人的爸爸妈妈希望养出一个**。”
“难道生出来的孩子,只有我的父母会出车祸死掉吗?
难道只有我的父母即使快死了,应该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发消息给我,最后一句话劝我说,以后千万不要当一个贱货吗?”
她的理论总是令人哑口无言,
我本身也没有想反驳她的想法,
因为对于有些东西,
这辈子没有丝毫办法。
……
可事实上,宁雪倩那天什么也没有叫我去做,
而是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能让人获得幸福的方法吗?”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比如说,有一个人获得了一个神奇的按钮,按下去以后就可以让一个人爱上自己,代价是自己永远都只能是第二名。挺好的对吧?
而有另外一个人也获得了按钮,但她的按钮却是按下去以后,能让自己成为第一名,但是却必须要被第二名所俘虏,永远无法再获得自由,那又怎么样?
也许第二名会说我不在乎,那当然是最好,但万一他有一些在乎呢,有一些在乎他人的痛苦呢?
如果这时出现了一个机会,说只要自己死了,那么第一名就能获得自由,第二名会为了第一名而自杀吗?”
宁雪倩用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我,说:
“那你呢?你会为许希而死吗?”
……
我以为我会不相信她的话,但听完她的解释后,还是沉默了。
“这两个按钮被称为丘比特的诅咒,只要按下按钮,这两个人就会变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先前有多么的厌恶彼此。”
“有了这个条件,哪怕其中一个人被杀了,另外一个人还活着,那么被杀的那个人也一定不会死,而是穿越到彼此命运线交叠的那一天,启用新的随机数——
但想要解开这个诅咒也就很简单,只要让其中一人自杀,就可以解除。”
“就这样,”宁雪倩说道:“只要你死了,她就能获得自由。”
自由,听起来多么美好的词,
我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
古代一匹瘦马因为负载过重连车陷入了泥塘,农夫却往死里抽打瘦马。
最后,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因为抽得性起而没完没了地抽打。
他一边抽,一边说:
“哪怕你拉不动也得拉,哪怕你死了也得拉!”
——直到马儿没命地一冲,把车拉了出来继续前进,农夫才意犹未尽地住了手。
或许,
当农夫忘情地开始抽打马儿时,
马儿的内心渴求的也是这种东西吧。
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无非是,
你以为只要努力干活就没事了,
实际上,在这片土地上,
农夫始终在期待着在你走不动时,
打上一鞭子。
……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宁雪倩冷笑道:
“科学都没法查证的事情,你除了信我也别无他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只告诉你,我从不撒谎。”
“好,我相信你。”
说出这话时,我感到莫名的轻松。
低头看了一眼表,上午10点整。
然后,我没在废话,一个助跑,在宁雪倩讶异的目光中高高越过了栏杆,就像曾经在运动会上看到的撑杆跳选手那样,强烈的失重感向我涌来。
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像一只鸟,又像是脱离了重力,翱翔于太空之中的宇航员。
刹那间,我突然领悟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在你的视线中显得无限大的时候,它就变得无限的小。
我死了。
然后,我又重新在教室里醒了过来。
与预想中完全不同的展开让我陷入了恐慌——
我在教室里寻找着另一个人的身影,失败了。
接着,我只能疯了一样问邻座的人:
“现在是几点。”
“9:59。”同桌面色古怪地回答了我。
一阵恐慌袭击了我。
那一刻,我不顾正在上课的氛围冲出了教室,在身后老师的大叫中抓住了走廊的栏杆,拼尽全力地向远方看去——
就在十几秒钟后,我就看到了,远处那栋教学楼的天台上,一个人直直地坠落了。
那随风扬起的裙摆,像是一根鸟儿的羽毛一般,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周围的环境早已经变得嘈杂无比,有人拉着我的胳膊,然而我只顾着记住,那个人转过头时的脸庞。
许希。
就是她。
站在天台上的另外一张脸,也在我的视线中显得格外清晰。
宁雪倩,把许希,从天台上推了下来。
积蓄了好几天的暴雨终于真正地来临了,放肆地冲刷着地上的血迹。
周围围过来的同学们忽然,一齐大叫起来。
倒不是因为有人死了,而是因为就在刚刚,教导处的老师来通知,说要放假——
台风过境了。
时间的长与短似乎变成了不重要的东西,
在这一刻开始,按钮带来的诅咒解除了。
但与此同时,我的人生才开始真正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