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说谁能想到。

自己会在女儿出现的那一刻起光速沦陷。

极其罕见地，苏青瑶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浆糊。

以【青之魔女】的阅历而论，即便是直面灾厄背后的所谓邪神，也不太可能新生动摇。

然而，此时无可置疑的亲生骨肉钻进自己的怀抱，亲身感受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只间隔娇嫩的薄薄血肉，苏青瑶还是难免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之中。

尤其是当怀里的小人拱起丝滑的银发，在她的耳畔撒娇般地呢喃出“妈妈”时。

［“就当是不小心受伤掉下来一块肉！”］

彼时的嘴硬，赫然化作一枚回旋镖，毫不留情地砸到苏青瑶软下来的心头。

恍惚间，苏青瑶从这种怀抱里品味出莫名的熟悉，仿佛她自己曾经对这种亲密的距离习以为常。

“嗯……让我、妈妈来考考你。”

苏青瑶松开紧紧怀抱的手，让女儿小小的脑袋钻出臂弯，惹人怜爱的空洞眼神正同苏青瑶对视着。

“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尽可能平静地询问道。

而怀里，足以用稚嫩形容的孩子正扬起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妈妈，我叫沐雪、苏沐雪！”

苏沐雪突然开心地咧开嘴笑着答道。

如果说小小魔法少女的气质理应是如冰雪一样，但在苏青瑶面前，苏沐雪的态度却热情得让初为人母的少女有些无所适从。

“好，好。”

苏青瑶一边点头，一边让手落在主动拱进来的雪发上，小心翼翼地摸摸中。

真是顺滑柔软，让人忍不住多摸几下呢。

“那我就叫你小雪了。”

“好哦！”

苏沐雪歪过脑袋，魔女帽似乎有无形的“手”在拉拽一样，即便歪斜得没有一点支撑，依然老老实实地遮住少女发丝的一侧。

衬得苏沐雪愈发娇小玲珑起来。

“呐，小雪是魔法少女吗？”

出于内心某些被触动的柔软，连少女本就温柔的声线里，多了些温暖和湿润的味道。

换句话说就是下意识“夹起来了”。

苏青瑶松了松手臂，让苏沐雪能鸭子坐跪坐在自己的两条大腿上，方便和自己面对面说悄悄话。

“嗯。”苏沐雪用力地点了点头。

“有一天，有一个大怪兽出现在大家面前，老师让我们赶快逃跑。”

“我跑着跑着，不小心被布布绊倒了——哦，布布是、是一个很大的布偶！”

“让妈妈猜猜，是布布让你和它签订契约吗？说这样就能拯救大家。”

“没错！”

似乎是因为得到苏青瑶的理解，原本还在磕磕绊绊编织话语的苏沐雪开心地肯定道：

“布布说，我很有魔法少女的天赋。”

[那当然咯，也不看看你妈妈是谁。]

关于魔法少女天赋的传承是一个至少在她死前就已经解密得差不多的课题。

【青之魔女】把悄悄话藏在心底，没有让她打断沐雪的自述：

“然后呢，然后呢，我就同意了，然后就变成魔法少女【雪莲花】了哦。”

苏沐雪自豪地举了举双手。

“那，小雪最后有没有打赢那个大怪兽呢？”

“没有哦！”

出乎意料的转折。

但苏沐雪并没有难过或者诸如此类的情绪。

“诶，为什么没有赢呢？”

苏青瑶语气紧跟着出现一个夸张的上扬。

“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大怪兽已经被一个怪叔叔打倒了。”

难怪沐雪说没赢，原来是被k头了。

不过也是，要是真窘迫到让一个小学生去对付灾厄的话，那苏青瑶真要怀疑决战到底有没有打赢的问题了。

除此之外，成为魔法少女之后的遭遇大致就不出苏青瑶所料了：

被魔法少女管理局观测到魔力波动，记录后加入见习魔法少女的行列。

虽然不需要主动参与战斗，但是也需要定期参与魔法少女的培训，以及在带队下集体狩猎一些弱小的魔兽……

这不完全就变成就业培训了嘛！

苏青瑶低头看着怀里陷入梦乡的苏沐雪——睡着后，女孩身上的灵装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细碎的洁白光点，变成一套裙装校服。

苏青瑶猜测，大概率是苏沐雪知道自己清醒的消息后直接变身，用魔法少女的姿态直接“飞”到静滞厅里。

最后讲着讲着就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呢。

苏青瑶叹了口气，从自己的病床上起身，把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管线拨到一边后，把沉沉睡去的苏沐雪轻轻放到床上。

让我想想。

小时候，我的母亲是怎么做的呢？

乍为人母的少女手忙脚乱一番，总算是帮苏沐雪掖好被子。

“妈妈、你会看着我吗？”

沉睡的少女如是梦呓。

苏青瑶合上眼睑，将那对充盈着情感的眼眸藏在黑暗之中。

苏沐雪，我的女儿。

我的孩子。

首先，绝对不可能含有“灾厄”有关的因子，在见到苏沐雪的那一刻，拥有五年战斗经验的苏青瑶一眼就判断出，苏沐雪的身份是彻彻底底的“纯粹人类”。

也就是说，男方必定也是和苏沐雪一样的纯种人类。

“呼——”苏青瑶深呼吸。

那问题可就大条了。

最难绷的情况是，一个足够强大的冰恋变态，偷偷潜伏进静滞厅对她的尸体做了某些不可名状的事情……

比起这个情况，“杜鹃之女”都算好结局了。

起码苏青瑶对异性的愤怒，能够覆盖掉这种遭人玷污的反胃感。

不知不觉间，苏青瑶就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她对于苏沐雪的母爱，尚不足以令她原谅那个生物爹的所作所为。

“真是个糟糕的可能啊。”

苏青瑶似是自言自语地感慨道，随后话锋一转：“你说对吧？”

她转过身，面朝着用鸭舌帽盖住面容的“陌生人”。

具体的时间待定。

但按苏青瑶的推断来看，大概是从自己见到苏沐雪，放松了不停侦查周遭的魔力操控后，才给了这位不速之客混入病房的空隙。

所谓的“不速之客”正穿着一套普普通通的“静滞厅”工作制服，甚至还在胸前挂着一张临时工的胸牌，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然而若是有心者认真去看那张胸牌，却只能在“姓名”这一栏看到一串被涂黑的字符。

“唉，果然瞒不住你。”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相当随意地叹出一口气，主动把帽子摘了下来：

“当然，也没想着瞒你，只是为了方便过进来看看你而已。”

“还真是你的作风啊，【勇者】前辈。”

苏青瑶朝着带领自己的救世主之手，调侃般如是说道。

记忆里的【勇者】，是从他的高中时代开始的，那时的少年不止有着出众的青春样貌，更令苏青瑶印象深刻的，则是【勇者】脸上所洋溢的、阳光般的热情与自信。

现在，阴影下的脸庞依旧年轻且俊朗。

时光的削刀在他的面容上留下的，仅仅是略有些沧桑的目光和隐约的黑眼圈，以及把那一抹一往无前的坚毅打磨成风轻云淡的随性。

挺符合苏青瑶过去，对这位前辈未来模样的想象，只是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处境下得到验证而已。

然而。

令苏青瑶感到奇怪的是，当听到“【勇者】前辈”的称呼后，【勇者】面上的随性竟然轰然崩塌殆尽。

尽管那是短暂到足以被当做错觉的一个瞬息，【随性】在那之后便回归到脸上。

但依旧能察觉到藏在其下的某种怀念，以及同怀念伴生的哀怆。

“……”

沉默了一个呼吸。

苏青瑶大概知道，为什么来看望她的，只有【勇者】，而没有与他相伴的【圣女】了。

“看来，我还是喊你的名字吧。”

苏青瑶斟酌一下语句后，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提议。

【勇者】点点头：

“这样就好。”

“那，陆知川前辈。就请你来给我讲讲，在那场决战后，关于我的尸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苏青瑶眯起眼睛，眼底里闪烁着些微光芒。

“可以，或者说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之一”

陆知川颔首。

紧接着，一段理应沉默在历史中的失落故事，由亲身经历者缓缓讲述。

……

苏青瑶未曾注意到的是。

陆知川的脸上所戴着的名为【随性】的面具，其实不止崩溃一次。

只是第二次的崩溃，被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藏匿在少女所不知的心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