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个名叫莉亚的学徒。”
拉普拉斯的声音不重。
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议事厅内每一位大法师的心脏上。
死寂。
那是连呼吸声都被吞噬的绝对死寂。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空气凝固得如同深海的冰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学徒？
这个词汇在所有高环法师的脑海掀起的精神海啸，比刚才那篇论文本身还要狂暴百倍！
他们刚刚才在一种足以颠覆世界观的理论冲击下，用尽毕生所学，才勉强稳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模型。
现在，这个理论的来源，却给了他们更致命的一击。
一个连正式法师都不是的小姑娘？
她先是为地面上的所有运动制定了规则。
现在，又用一个冰冷的公式，将整片星空都纳入了她的统治之下？
“拉普拉斯大师……您……”
一位以沉稳著称的土系八环大法师，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轮磨过，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确定，这不是一个玩笑？”
“我的表情，像是在开玩笑吗？”
拉普拉斯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庄重。
他身旁的阿利斯泰尔，用劫后余生的复杂目光扫过众人，沙哑地补充。
“我，也是一个读完这篇论文的人。”
“我可以以我的八环徽记起誓，拉普拉斯大师所言，句句属实。”
阿利斯泰尔的誓言，如同一柄最后的重锤，彻底击碎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大厅里，压抑的抽气声终于响起，仿佛要将整个议事厅的空气抽成真空。
“怪物……一个真正的怪物！”
“以一己之力，为整个世界的物理学重铸地基……我的天，我们究竟在见证一个怎样的时代？”
“一个学徒……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那位咒法学派的老法师忽然问出一个冰冷而现实的问题，他的眼神锐利。
“如此惊世骇俗的才能，一旦暴露，必然会引来无尽的觊觎与杀机！她的安全……”
这个问题让在场所有人都是心头一寒。
他们太清楚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了。
为了一个矿脉，为了一个稀有材料，贵族与法师家族之间都能血流成河。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足以开创时代的活着的真理？
拉普拉斯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问得好。”
“这也是理论评议会最高级别的机密。我只能告诉你们，她的安全，由王国最顶层的力量直接负责。”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任何试图触碰她的人，以及其背后的势力，都将面临……彻底的清洗。”
“就像前几天，南方的维森特家族一样。”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在场不少消息灵通的人瞳孔剧烈收缩。
原来如此！
有了这层血腥的保证，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狂热。
他们不再纠结于作者的身份，而是将全部的灵魂，都投入到了那份羊皮纸上。
整整一天。
这些在各自领域叱咤风云的大法师们，此刻就像一群刚刚接触魔法的学徒。
他们废寝忘食地研读、计算、争论。
有人为“能量守恒”这个概念的精妙而拍案叫绝，认为它为元素转换和炼金术指明了神谕般的全新方向。
有人试图从“三大运动定律”中，推演出更高效、更坚固的力场护盾构建方式。
更有人对着那个冰冷的引力公式呆坐了数个小时，喃喃自语着“原来如此，原来世界是这样运转的，法爷我悟了！”眼神中充满了朝闻道的痴迷与癫狂。
当黄昏的余晖染红议事厅时，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羊皮纸。
他们脸上带着极度的疲惫，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咒法派的八环大法师站起身，对着主位的拉普拉斯和阿利斯泰尔，行了一个庄重的法师礼。
“这份手稿，是自魔法诞生以来，最伟大的里程碑。”
……
几天后，皇家魔法学院。
克莱因走在绿荫夹道的石板路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黑色的法师袍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他要去学院的大教室。
作为整个王国最年轻的八环大法师，他每学期都有固定的公共课时任务。但这学期以来，先是忙于研究，后又被莉亚的论文彻底打乱节奏，一节课都还没上过。
再不去，财务处的薪水报表上，恐怕就要出现一些不太好看的记录了。
刚拐过一个弯，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莉亚正坐在一座喷泉的边缘，晃荡着两条小腿。
她手里拿着一根金黄色的烤玉米，小口小口地啃着，像一只正在过冬的仓鼠，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
她似乎在看一群低阶学徒练习水系魔法，那些摇摇晃晃的水箭毫无准头地乱飞，引得她不时发出一两声轻笑。
克莱因走到她身后，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像拎一只小猫般直接拎起了她的后衣领。
“唔？”
莉亚嘴里还嚼着玉米，猝不及防地双脚离地，整个人都懵了。
她回头看到是克莱因，才费力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含糊不清地问：“干嘛去？”
“上课。”
克莱因的回答言简意赅，拎着她就往大教室的方向走。
莉亚挣扎了两下，发现毫无作用，只好认命地被他提溜着，顺便还抓紧时间啃了两口玉米。
宏伟的阶梯大教室内，早已座无虚席。
黑压压的一片，大多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魔法学徒，和一些刚刚晋升不久的一、二环低阶法师。
在教室最后排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还坐着两个年轻人。
他们身上的法师袍边缘，绣着五道银色的魔力纹路。
五环法师！
他们竟然也来旁听这种面向新人的公共课。
克莱因拎着莉亚从侧门走进教室，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走到后排，把她往空位上一放。
“坐好，别出声。”
莉亚撇了撇嘴，抱着啃了一半的玉米，乖乖坐下。
克莱因走上讲台。
整个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他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精神力微动，一块巨大的黑色水晶板上，浮现出几行简洁的魔法公式。
正是莉亚那篇《关于物体运动规律的初步探讨》中的核心内容——匀变速直线运动的五个公式。
“今天，我们讲运动。”
克莱因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在大教室内回响。
他从最基础的“位移”和“时间”开始，深入浅出地剖析着每一个物理量的定义，再将它们代入公式，结合实例进行讲解。
“……所以，当你释放一个最基础的风刃法术时，在不考虑空气阻力和魔力衰减的理想情况下，它的飞行轨迹，就可以用这套公式进行精确的预测和计算。”
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
这些冰冷的公式，在克莱因的讲解下，仿佛拥有了生命，与他们日常施展的每一个法术都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而坐在最后一排的莉亚，已经开始神游天外了。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她听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控制不住地走神，一会儿数着天花板上的魔法灯有多少个，一会儿研究着前排一个女学徒头上的发卡是什么材质。
一个小时的课程很快过去。
克莱因讲解完最后一个公式的应用，环视全场。
“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可以提问。”
教室里沉默了片刻，大部分学徒和低阶法师还在消化刚才庞大的信息量。
这时，后排那个五环法师恭敬地站了起来。
“克莱因大人，我有一个疑问。”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这套理论建立在绝对均匀的‘力’的作用下。但在现实中，无论是我们自身的魔力输出，还是外界环境的干扰，都存在着波动。这种波动，会导致‘加速度’本身也成为一个变量。”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公式的实用性，是否会大打折扣？我们又该如何去描述这种更复杂的运动？”
这个问题一出，在场大部分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但后排的另一个五环法师，和讲台上的克莱因，眼神中都闪过一丝赞许。
这已经触及到了微积分思想的边缘。
克莱因正欲开口回答，目光不经意间，瞟到了最后一排那个正对着手指发呆的小身影。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对着那个提问的五环法师按了按手，示意他先坐下。
“你的问题非常好。”
“它触及到了一个更深刻的层面——如何用静态的公式，去描述一个动态变化的世界。”
克莱因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
“就在一个月前，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给出答案。”
“但是现在，时代变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最后一排。
定格在那个一脸茫然的小女孩身上。
整个教室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目光，汇聚了过去。
克莱因的声音，如同神殿的钟鸣，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因为，用以描述这一切的数学工具，已经被创造了出来。”
“而它的创造者……”
“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