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目的火光,轰鸣的巨响,如雨连绵的枪弹不遗余力地倾泄在一头三米之高,尖牙利嘴,通体深黑的恶犬之上。
吼——
巨兽狰狞,龇牙咧嘴,周身全然残肢断臂,点滴腥臭粘稠液体自它的口里垂下。
它嚎叫着布施恐惧,朝前踏出一步,便震的大地轰隆作响摇撼,精致的大理石瓷砖寸寸碎成齑粉。
仿佛坚不可摧的千万架坦克组成的钢铁洪流,只是望着就会让人胆战心惊,而心想着放弃吧,放弃吧…
人怎么会有力量战胜这样的怪物呢?
简直像是梦一样,梦一样。
“是III级的‘梦兽’!全体戒备!全体戒备!”在我身前,一位全副武装的壮汉拼命喊道,他的声音把我堪堪拉回到了紧张的现实里。
双腿打颤,股间发涩,额头渗出冷汗。
我根本就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fire,fire!在这里把它给歼灭!不准把它放跑!”
又是一轮绚烂的火光蔚起,剧烈的枪声也随之在耳边炸响。
硝烟与硫磺的刺激气息,氤氲满室。
淡黄色与诡异血色合鸣的悲怆画卷,在我眼前缓缓展开。
鼻尖皱起,脸蛋发白,我害怕地向后退去,向后退去,直到柔软而娇小的后背紧贴在了墙上。
墙上还以温暖的颜色,写以“梦栖寮”三个字,似乎还透露着往日的安宁与平静。
我此时却是退无可退了,心生绝望。
恐惧地闭起眼睛,希望着挡在身前无畏的战士们,可以多撑一会儿…
“呜啊…!?队长,队长!?这不是光靠火力可以压制的梦兽!”
有人惊恐地叫道。
枪火的压制力随着分秒的流逝而渐渐减弱。
我都能听到流弹划过某人面颊的摩擦声音。
宣泄枪火的战士身前,血兽的狞笑愈发清晰,自信地惨笑,仿佛认定了可以就此将大家全都给毁灭。
“能级估算错了!我们需要增援,不然只有死这一个结局!?梦都的特殊作战部门呢…!?那群吃白饭的东西,现在总归要发挥一点作用了才是吧?”
“在赶来的路上,再坚持一会!继续火力压制!”
听着战士们只言碎语的交流,我的脑内回想起曾经学过的知识。
梦…兽。
是很厉害的怪物,但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而专门处理梦兽,这些伤人怪物的“战士”,便是梦都内的“沉眠少女”了,也就是方才那人口中的“特殊作战部门”“吃白饭的家伙”。
至于梦栖寮,正是隐藏在疗养院面具以下的培育基地。它专门用来培育,筛选能够承受睡神力量,进而借用美梦力量,杀灭怪物,保护大家的“俄涅伊洛伊”。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头远不是“预备役们”可以阻挡的III级梦兽突然出现在了这里,突然出现在了我日日夜夜生活的疗养院里,且将我昔日的朋友给撕裂,吞噬。
最后连让人哭泣的白骨也不留下。
“啊…”
攥紧拳头,中断回忆。
我的心里生出极大的愤怒出来,小嘴撑大而发出威胁的呜咽出来。
此生的第一次,我的心灵被怨恨与悲伤充塞满了。
走马灯似的,一幕又一幕和大家相处的美好以翻页相册的形式闪烁过我的脑内。
而后眼泪便再也再也,再也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地从眸里滚落。
“大家,全都,全都…死掉了?呜呜……不要,留我一个,一个人…呜呜,你这该死的东西!”
强行支撑起力竭力的身体,我趁着战士们全神贯注攻击怪物的时候,弯下身体,通过人墙的缝隙,向前跑去——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是稀里糊涂的成为受难死去的一个可怜孩子,也好比过一个人悲伤的苟活于世。
“喂!拦住他,拦住‘俄涅伊洛伊’!不要让他受到伤害!?零期就只剩下这一个预备种子了,绝对不能再让他死掉!”
“放,放开我…!?”
向着被称作恶犬的梦兽奔跑的途中,我却被一名战士扯住了衣领,强行地保护在身后了——“小心!能量的波动急剧增大!?代号‘心犬’梦兽的下一波反击要来了……躲不开!?喂喂喂,所有人立刻给我集合,组成人墙保护‘俄涅伊洛伊’!”
身前的巨兽本是偏过巨大的头颅,专心致志于防御侧方的火力,但当我越过部分战士想要去恶狠狠地给它一拳的时候,它却像是安装了先进的定位装置似的,硬生生地扭断脖颈而转头望向我。
空荡荡的深黑色骷髅眼睛死死盯着我,然后模糊的恶犬脸蛋横肉耸动,表出最恶劣的微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它立刻转身,头颅与躯体复归原位;
大大地张开血盆大口,遒劲肌肉勾勒出的蛮夷之躯极大弧度地俯下,幽色的肚皮几乎贴至在地;
狂风呼啸,风压迫人,恶犬的巨口化作海渊里的漩涡,用着强大的吸力卷起风,裹挟起一切一切的东西呼吸入其胃里——尘埃家具,子弹枪械,死去战士们的遗物与残躯。
幽幽的亮光随着它吞噬掉物品的增多而愈发明显,直到最后汇聚成了刺眼的光球,几秒钟的蓄力以后,便轰隆一声化作光之利剑喷薄而出,以人类无法理解的速度崩灭途中经过的一切,路径上全然是烧焦的灰土碎粉。
“防御方阵!!!保护——呜啊啊啊啊!?”
但这绝非什么仅依靠着信念与决心就可以渡过的难关。
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啊啊,我…是不是把大家全都…害死了?
瘫坐在地,失神落魄地看着眼前不能够用言语来形容的人间地狱。
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全部汇聚过来组成防御人墙的大家…
已经全都死了。
梦兽“心犬”却仍留有余力。
从鼻子里耀武扬威地喷出一口气息,处理完侧翼残存的战士愈合,随后便嘎吱嘎吱踩过四分五裂,一动不动的大家,来到了我的面前。
它垂头望着呆傻的我有了好一会儿,陡然缩小,成了小小的一只——路上随处可见的小狗狗体型。
但在我眼里却仍旧恐惧异常。
我顿时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只能结结巴巴地发出“啊”“呜”的可怜声音。
身子染满了血液,颤抖地双腿蹬地,我不断地向后退去。
觉得不够快,就翻转过身,四肢着地飞快地爬了起来——直到无路可退了。
绝望地回过身,坐在温热液体弥散的地上,背部抵在冷冰冰的墙上。
眼睁睁地看着“心犬”走到身前,趾牙利爪踩踏在我的胸前,随后探出尖牙,逼近脖颈,宛若毒蛇注射美梦的罂粟之液——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两个可怖的血窟窿。
“唔啊啊!!”
剧烈的疼痛带来剧烈的恐惧,剧烈的恐惧又反哺了剧烈的疼痛。
求饶声自然流漏而出。
我这个…没有尊严与人格的家伙,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痛哭流涕地哀求道,“呜呜,放,放过我,放过我…!?求你了求你了,我什么都愿意做…!?不想死,不想死!!咕啊…”
“吼…”
缩小的恶犬从喉咙里压出寒声,威胁着我。
连忙住嘴,我大气不敢出而静静等候着自己的命运,等候着别人差遣与主宰的未来——同时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呜呜…”
生命的感觉越来越微弱,恍惚之间,我听到高跟鞋哒哒点地的声音。
一个看不清楚模样的女人走到身前,蹲下拽住了我的衣领。
她打量了我一会儿,便用着蛊惑的声音笑道,“是个好苗子…会是位美丽而又优秀的‘沉眠少女’的——幻想者,方塔索斯。这就是你未能够借用的美梦类型呢。”
“放过……我…就好…呜呜…”
“哎呀,以后你就叫丽日吧。盛开雾樱花春季的丽日。和你哭哭啼啼的没用样子很般配。”
女人说着,掌心泛起紫色的光芒,附在了我的脑门上。
“……”
而至此以后,寻常的世界便与我再无关系了。
几年后的一天,我最终成为了叫做丽日的沉眠少女。
从原本的一位男性,变身成了与梦兽殊死搏斗,为别人卖命的…可怜少女。
我不期望有谁能够来救救我。
只是觉得,活着便是最大的庆幸了——连复仇都不敢想象了。
“今后要叫我母亲…知道吗?”
眼眸睁开,脑袋一片空白,机械地听着女人的命令。
双手哆嗦地交叠拢起,放在女人拽紧我衣领的那只瘦弱手上,屈辱地,臣服地柔柔抚摸。
用着含血的泣音,我说,“母亲…”
但哪怕如此,我的心底,却始终对于幸福有着无比炽热的追求——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