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层。

从六十六层的空间走出来，贝菈格孤身一人又回到了昏暗的六十五层。迷宫之龟的尸体已经消失了，整层地下城显得非常空旷。贝菈格一个人走着，一边走一边气呼呼地小声骂着不近人情的哈纳。

毛团随着她的走路一起一伏，伸出触须小心地依附在贝菈格的头顶。

贝菈格摸了摸毛团的身子，心里安定了不少。

她喜欢毛茸茸的动物是有原因的。

很小的时候，贝菈格经常和长兄以及家人争吵。她记得那个时候别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基本上天天就得大吵大闹，恨不得把家里的房子掀了。贝菈格有各种各样喜欢的东西，不仅仅局限于穿着与食物，她喜欢冒险。

贝菈格的父母则属于非常传统的父母，认为女孩子就该文静点儿。打扮的漂漂亮亮就行了，将来不能说嫁个乘龙快婿，嫁个门当户对的就行了。

贝菈格说，我就不。

她喜欢穿着漂亮的小裙子，但是经常出去玩就带着一身泥巴回来。

她会和街坊邻居的孩子打架，别人欺负她，说了轻薄她的话，贝菈格就会去打回来。那个时候她还不会用魔法，就用指甲去抓别人的脸。反正对方家长一听，哇，我的孩子和芬丽雅家的女儿打架了，都恨不得当着她的面把那些熊孩子的屁股打开花来赔礼道歉。

后来，没人敢和贝菈格打架了。大家发现这小妮子自己倒不是很厉害，关键是打她的话回去要被揍。

贝菈格感觉很无聊，就经常叫他们软蛋。

之前说过，贝菈格是有哥哥的。大哥很早之前就离家出走不知去向，二哥后来被贝菈格一脚踢成了女孩子。贝菈格从小是跟二哥长大的，她的二哥小时候就表露出了较高的魔法天赋，一度被成为“魔法少年”“魔法小天才”之类的。在魔法学校里也能拿到极高的分数……因为那些教师不敢不给芬丽雅家面子。

在芬丽雅家族内，一直都流传着一份魔法才能。这才能会被随机的人继承，几乎每一代或者隔代都一定会有一个魔法天才出现。

贝菈格的二哥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天才。

直到贝菈格十岁那年，对她爹说：

“爸爸，我想当冒险者。”

贝菈格的爸爸很惊讶，因为他的女儿，连打架都打不过那些街坊邻居家里的孩子。

孩子靠不靠谱，爹妈最清楚。

这位爸爸对贝菈格说到：

“孩子，不是人人都能当冒险者的。这样……你会魔法吗？”

“不会。”

“当冒险者是要能保护自己的。你体术不行，魔法也不会，怎么能当冒险者呢？”

“可是书上说有梦想就行了。”

“你看的可能是假书。”

“不是！是大英雄米提罗说的啦！他说每个人都拥有无限的可能，人类要相信自己。”

“这……相信自己也没用吧。要不你找本魔法入门的书籍看一看吧。就那本什么《魔法，从入门到放弃》……不是，《从入门到精通》那本……”

第二天，贝菈格的爹妈是在爆炸声中醒来的。

他们跑到门外，发现贝菈格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偌大的庭院被烧成一堆焦黑的土地。

贝菈格转过头，对他的爸妈说：

“爸爸，妈妈，我的火球术和哥哥那个不一样。”

那一天，贝菈格的父母明白了，整个芬丽雅家族上上下下都明白了。

原来芬丽雅家没什么魔法少年，有的是一个魔法女王。

但是贝菈格不明白。

贝菈格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继承了祖先最优秀的魔法才能，被誉为芬丽雅家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天才。这意味着她那被恭维了十年的二哥跌下了神坛，也意味着魔法学校的老师这么多年那些虚假的高分都白给了。

贝菈格的父母一时间被这个事实冲击的说不出来。

贝菈格问她的父母：爸爸妈妈，现在我能当冒险者了吗、

她的父亲想了许久之后，才回答她：

“还不够，你还要去魔法学校学习……”

贝菈格回家看了两晚上的书，直接去参加了魔法学校毕业生考试，拿了全校第三名。

然而，她把大红的奖状捧回家里的时候，才发现芬丽雅家如今充满阴霾。

大家族的明争暗斗总是超乎孩子的想象，但是小孩子之间是没什么顾忌的。

她的二哥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贝菈格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亲哥哥，脑海中在想着，我要不要扇回来。

“凭什么拥有才能的人是你，凭什么不是我！你这个杀千刀的恶魔，你就该去死个七八遍，你个臭**，你知道我这几年有多努力吗？你凭什么抢我的位置，你凭什么比我厉害……”

那一天，贝菈格哭的稀里哗啦的二哥扇了她不知道多少个耳光，贝菈格一下都没有还手。

她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然后清晰地听见了父亲小声嘀咕的那一句：

“女孩子在要魔法有什么用。”

那个时候，贝菈格望着这个生活了十年无比熟悉的家庭，忽然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咬紧了牙齿，第一次向人用出了魔法。她与她的哥哥同时用了火球术，她的火球大概是二哥的三十倍大小，瞬间把房间炸掉了半边儿。

然而就在她打算把刚才的巴掌扇回来的时候，她的父亲一脚踢开了她。

“你疯了！下那么重的手，你想杀了你哥哥吗？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老老实实地穿着给你买的衣服，将来嫁出去就完了。魔法不是你该碰的东西，冒险者也不是你该当的职业。你啊，老老实实按照给你安排的路走不就完了吗！成心想气死我和你妈，是不是？”

贝菈格跑了出去。

她记得那天下着雨，自己孤身一个人跑出去，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那天脏兮兮的雨水打湿了她用心做的头发，脏了她漂亮的小裙子。贝菈格一个人跑了好远好远，在一个废弃的屋子下面躲雨。湿了的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冷风吹过的时候很冷。

在那个废弃的屋子里，还有一只流浪猫。那只白色的流浪猫没有家人，两只眼睛是异色瞳，喵喵地在不远处叫着。贝菈格从口袋里找出饼干丢给它，小猫叫了两声，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吃掉了。

之后它走到贝菈格的身边，蜷起身子睡了过去。

那是贝菈格在那个寒冷的夜，感受到的最棒的温暖。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了。

……仔细想想，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不被理解的境遇，身旁只跟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

小毛团从贝菈格的手心里跳出去，落到地上。

贝菈格微微笑着，转过头去。

“小毛团——”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血盆大口。

锋利的牙齿，猩红的舌头，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

最关键的是，等到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的小毛团眨眼间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比人还高的狰狞毛球，一张口几乎大到覆盖了整个表面。两米高的大口完全可以把贝菈格一吞而下。实际上，当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连发动魔法的时间都不剩下。

或许就是半秒，或许是零点几秒。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连绝望都来不及。

也就在那一个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向后挤开。在空中的时候，她看到哈纳站在了她原来的位置上，那只血盆大口轰然咬下，哈纳的手如同锋利的刀，挥出的胳膊横着切开了巨型毛团的大口，将它的身子一劈两半。

恶臭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在哈纳的身上。

贝菈格坐在地上，裙下有淡黄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染湿了地面。

她的眼睛中没有一点的光亮，刚才的那一幕依然就在眼前。

心脏砰砰的跳着，她却仍然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被那个魔物一口吞下。仿佛现在的一切才是幻梦一般。

哈纳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两团生着毛的肉，确定已经彻底杀掉了它。

他呼出一口气，擦了擦手上的血。

对正常的人来说，存在一个反应时间，也存在一个反应距离。打个比方说，当你发现花瓶从桌子上落下，你需要多久去明白现状采取行动，这是反应时间。而你和花瓶的距离是多少之内你可以冲过去接住花瓶，这是反应距离。

毛团知道哈纳很厉害，所以特地拖到很远的地方才下手，以为这样可以超出哈纳的反应距离。

但很遗憾，几千米的距离是不够的。

看着呼哧呼哧喘着气的贝菈格，哈纳冷漠地说：

“这东西就是六十六层的领主，我是因为去不了六十七层才回来的。我一直都想说，像你这样的小丫头还是赶快回去吧，就算跟着我往下走，也只能扯我的后腿而已。贝菈格，在你眼里，魔族是有好坏之分的。但是在我看来不是，魔族没有好的魔族与坏的魔族，只有活的魔族与死的魔族。死了的魔族，才是好的魔族。”

哈纳也不再去看倒在地上的贝菈格，一个人默默向下一层走去。

他的眼神漆黑如墨，光芒如寒铁。

“它们……全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