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工位前,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汇成一条流淌的光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冰冷的金属边角,思绪却早已飘回那个月光流淌的卧室。
我理解她的恐惧。那种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扑向毁灭边缘却无力阻止的恐惧,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痛苦百倍。
她不是食灵,她是我的苏酥,一个会因为我的安危而流泪、而心碎的女孩。我答应过她,不会再让她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可是……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如果再有一次呢?如果下一次,危险再次降临在她身边,像嘉年华那根带着死亡气息的沥青触手一样,猝不及防、避无可避呢?
我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理智告诉我,答应她是对的,保护自己才能不让她痛苦。但胸腔里那团灼热的东西是什么?是承诺的分量,更是另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本能在咆哮——那是守护的本能。保护她,如同保护自己的心脏,是刻在骨血里的冲动。那一刻的扑出,无关思考,仅仅是身体先于意志的行动。
这种矛盾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思绪,越收越紧。遵守承诺,意味着在危急关头,我可能……会犹豫?会眼睁睁看着她承受危险?这个念头本身就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神经。可若不遵守承诺,再次让她经历那种濒临失去的恐惧……光是想象她再次涌出的泪水,心口就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纠结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心头,让我感觉下班时的那走了无数遍回家路也变得格外漫长陌生。
我刻意避开了喧闹的主干道,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两旁栽满高大梧桐的小巷。路灯昏黄的光线被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青石板路面上投下摇曳晃动的光斑。初夏的晚风带着白天残留的燥热和植物的清苦气息,吹拂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烦闷。
巷子深处,一盏路灯似乎坏了,光线比别处更加黯淡。就在那片阴影的边缘,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纯净的凉意。
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昏昧的光线下,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是一个极其矛盾又无比和谐的存在。一头雪白的长发如同最上等的银丝,流淌着月光般清冷的光泽,柔顺地披散在身后,几乎垂至脚踝。
发丝间没有任何装饰,却自有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感。她的身形异常娇小玲珑,穿着样式极其简单、却质地非凡的月白色广袖长裙,裙摆宽大飘逸,随着夜风微微拂动,勾勒出……与她娇小体型形成惊人反差的、饱满傲人的曲线。那弧度惊心动魄,却在月白长裙的包裹下,奇异地不显半分俗艳,反而透出一种不容亵渎的神圣感。
视线向下,裙摆下露出的一小截纤细小腿,包裹在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纯白丝袜中,在昏暗中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赤裸的双足,小巧玲珑,肌肤在月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就那么自然地、轻盈地踩在微凉的青石板上,仿佛踩在云端,不染一丝尘埃。
她的面容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瓷娃娃,肌肤雪白剔透,找不到半点瑕疵。一双眼睛是极其罕见的、如同初融雪水般清澈剔透的冰蓝色,平静无波,倒映着巷子里的微光和我的身影,深邃得仿佛能看透灵魂。小巧的鼻梁下,淡粉色的唇瓣如同初绽的花瓣,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近乎悲悯的弧度。
她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将周围所有的喧嚣和尘埃都隔绝开来。没有强大的气势压迫,却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质的、难以言喻的宁静与高远。像一株生长在雪山之巅的雪莲,又像一口深不见底的、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清泉。仙气氤氲,不似凡尘中人。
这种场景立刻让我想起来之前陈艳提到的顶级食灵——开水白菜·白芷。
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如同本就该在那里的一缕月光。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我,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皮囊,直接落在了我内心翻腾的纠结与痛苦之上。
“凡人,”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山涧清泉滴落在玉石上,空灵、纯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直接沁入心脾,瞬间抚平了周遭的燥热和我心头的烦乱,“心绪如沸水,灼人亦灼己。”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她面前,任何言语似乎都显得多余和苍白。她那冰蓝色的眼眸仿佛能映照出我灵魂深处所有的惶恐与挣扎。
白芷她并未等待我的回答。她缓缓抬起一只纤细白皙的手。那只手,完美得如同玉雕,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指尖圆润。
她的掌心向上,五指微微收拢。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有看不见的、极其精纯的水汽在汇聚。
下一秒,一点柔和的、凝脂般的翠绿色光华,如同初生的嫩芽尖端最纯粹的生命力,在她掌心无声地凝聚、绽放。光芒渐渐收敛,现出一颗鸽卵大小、通体剔透无瑕的翡翠菜心。它静静地悬浮在她掌心上方寸许,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到极致的清冽气息。那气息瞬间驱散了小巷里所有的燥热和烦闷,只留下一种洗涤肺腑、沁入心脾的清凉与安宁。
“此乃‘清心玉魄’。”白芷的声音依旧空灵,带着一种阐述天地至理的淡然,“非药,非力。不过是一缕清净本源所凝。”
她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我,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的眼睛,直视着我灵魂深处那份因守护而生的痛苦与挣扎。
“心有所执,故而忧怖。情之所系,故而难舍。”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清晰地映照出我内心的矛盾,“此物,或可于你心中种下一粒‘静’的种子。当沸水灼心、情势危急、抉择两难之际……” 她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深邃,“……它或许会提醒你,真正的守护,未必只有血肉之躯一种模样。清泉亦可涤荡污秽,静心方能照见前路。”
话音落下,她掌心那枚凝脂般的翠绿菜心,如同被无形的手托起,缓缓地、平稳地飘向我的面前。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
那枚“清心玉魄”轻盈地落入我的掌心。触感并非实物的冰凉或温润,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直接沁入灵魂的清冽感。像捧住了一滴最纯净的晨露,又像握住了一缕最清凉的山风。它没有重量,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它在我掌心停留了一瞬,然后,就在我的注视下,如同冰雪消融,又似水汽蒸腾,化作一缕极其精纯、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翠绿流光,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我的掌心皮肤之下,消失不见。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在心湖深处,留下了一抹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清凉印记。仿佛躁动的心绪被投入了一颗冰种翡翠,瞬间镇定了下来,虽然那些纠结和痛苦仍在,却不再如沸水般灼烫翻滚,而是沉淀下来,变得清晰而……可以审视。
我猛地抬头,想说什么。
昏黄摇曳的路灯下,那片阴影的边缘,已是空空如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冽水汽,和掌心那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证明着刚才那如梦似幻的一幕并非幻觉。
晚风拂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我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又缓缓抚上心口。那里,似乎真的多了一点什么。一点清冽的、宁静的、如同深潭古泉般的东西。
它没有给我力量,没有给我答案。
它只是……让我看清了沸腾的水面之下,自己那颗挣扎着、却又无比执着的心。
真正的守护,未必只有血肉之躯一种模样吗……?
我抬头望向苏酥所在家的方向,霓虹的流光在远处闪烁。心头的铅块似乎并未消失,但那份灼人的焦虑和撕裂感,却在那抹清冽的安抚下,悄然沉淀了下来。回家的脚步,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一样的、探寻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