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让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尤其是看到那家伙在我面前哭泣……
心脏像变成冰块,被锤子凿出一个个窟窿。
从莲的房间回来后,我辗转反侧。
他哭泣的样子,简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完全无法预测地哭出来,下一刻又会笑出来。
和有理性的大人的行动逻辑完全不同,随心所欲到任性的程度。
这点或许是和绫子阿姨学的。
或许正是如此,绫子阿姨才会和那样古板而温和的信也叔叔结婚。
他们的容貌,我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两家人的合照,被收藏在柜子里,因为母亲担心莲看到之后会伤心。
每次到了绫子阿姨的忌日,莲总是会站在坟墓前流泪。
就像是昨晚那样。
一年比一年沉默,然后不知何时,莲似乎变得更加开朗。
我原本以为,他逐渐从那场灾祸的阴影中走出,可是我好像完全错了。
内疚感,随后变成负罪感。
如果我们还是孩子就好了,那样莲一定会大声哭出来,然后任性地和绫子阿姨哭诉。
尽管那时候的我大概不会理会,但现在我明白了,或许正因如此,那时候的莲才会愿意呆在我身边。
我是唯一不会立刻满足他要求的家伙。
于是乐此不疲地围在我身边转。
莲六岁生日那天,绫子阿姨告诉他,以后就不用穿裙子了。
他生气地大哭大闹。
我至今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六岁之前男孩子必须穿裙子的习俗。
以至于我现在看到莲,第一印象还是女孩子的形象。
那一晚,经过一番绫子阿姨的一番周旋,最终的结果是,莲用一个亲吻换走了我的积木。
是的,除了父母外,我的两次接吻都是和那个家伙。
然而,莲好像完全把这个事情忘记了。
那套积木至今放在他的床板下面,在废墟里面翻出来后,因为保存在箱子里,所以几乎完好无损。
两个孩子亲吻的照片,似乎留在绫子阿姨的手机里,随时她的离世再也没有办法再次查看。
所以那个时候的莲,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那么突如其来地亲过来。
和当年一样,只是嘴唇稍微碰了下。
区别是没有照相机的声音。
然后晕倒过去。
白石同学似乎因为购买辅导书的缘故,来到附近的书店,听见巨大的声响才发现我们。
所幸,莲在晕倒的那一刻,变身就解除了。
否则我也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仔细对比的话,变身后的莲,除了身高变矮了,似乎就是面部线条稍微柔和了一些。
倘若莲真的是女孩子,大概就会长这样吧。
可是在第一时间,我却无法将二人联系起来。
奇怪的违和感消散后,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心跳频率从六十次每分钟,一直涨到了一百次每分钟。
迈步频率,从一百步每分钟,到了一百三十步每分钟。
回到家的时间,也缩短了四分四十三秒。
睡眠时间甚至从七小时缩短到了四小时左右。
也就是将近凌晨一点才入睡。
睡梦里也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回忆。
让人心烦意乱。
我并不觉得莲有其他什么意思,他如果是女孩子,那样任性的行为反而符合我的印象。
得到我的积木后,他一次也没有拿出来玩过。
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何那时候偏偏要这个东西当作他的生日礼物。
“……”
盯着闹钟时间到五点五十分,我按照计划的时间起床。
脱掉睡衣,然后换上一套干净清爽的衣服,和往日一般,出门晨跑。
在运动的过程中,同时计算心跳频率、步伐频率、打开的窗户和大门数量等等等,是我日常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简单乐趣。
听说英国那边,曾经不论男女老少都流行用织毛衣作为解压放松的手段,我想,计数对我而言,大概也是类似的作用。
可在刚出门不过三米的距离,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房子侧面的窗户跳出,落在邻居家的屋檐上。
她自言自语了什么,然后如同电影里的忍者一般,朝着东南方向奔去,穿着那样的裙装,仍保持轻盈而优雅的步伐,比跑酷还要令人赏心悦目。
毫无疑问,那是变身之后的莲。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觉身体竟然擅自行动,大脑也忘记了计数,只是不断追逐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
奔跑速度越来越快,乃至到最后,我以百米冲刺的劲头追赶仍望尘莫及,在体力耗光之后,只得气喘吁吁地双手撑在膝盖上休息。
魔法少女,居然是这样的存在吗?
虽是清晨,但怪人出现造成的人群的动静极大,我循着发出尖叫声的方位继续前进。
为了不拖累莲,我躲在能够看见战场的巷子里。
手持镰刀的莲,与怪人遥遥相对,那巨大的体型差,令我忍不住担忧。尽管我知道,魔法少女的战力,并不能以身材来衡量。
怪人的身形,比健美比赛的运动员还要大两倍,上身沾染了不知是否为人类的血迹,脖子以诡异的九十度方向翻转,见到魔法少女出现后,如同蛇类一般伸出细长的舌头。
“好吃……”
从口型来看,怪人如此说。
根据官方公布的怪人分类,像这样保留了部分理智的怪人,比昨天那个胡乱在操场上破坏的家伙,还要可怕。
他们,是会挑选目标,刻意攻击人类的。
顿时。
怪人以几乎无法反应过来速度,突袭至莲身前,五指分裂为细长的刀刃,朝着她挥舞而去。
瞳孔瞬间张大,下意识地,我忘记了身体的疲倦。
身体比意识更快行动,我打了个踉跄,反应过来时,已冲上前去。
明明知道,面对怪人,我毫无作用。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
锋利的刀尖,仅差不过十厘米,就要划破莲的面颊,划出血痕。
我分明看见,怪人那介于人类和野兽之间绿色的眼瞳,露出兴奋而嗜血的目光。
仿佛下一瞬,如人偶般的魔法少女,就会失去生命。
无法呼吸。
距离莲还有五米的距离,却如同天堑。
我伸手想要距离那个地方更近,却不论如何也抵达不了。
如果这一次出问题了,恐怕再怎么向大人央求,莲也不会回到我身边。
面对怪人,我没有恐惧。
然而一旦想象,莲不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回家之后不能看见他。
身体便如同坠入深海。
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更快一点、再近一点……
来不及了——
怪人刀刃的锋芒贴近。
我忍不住想要大喊——
锵!
殷红的镰刀霎时挡住怪人的攻击,怪人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往后倒退。
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瞬,怪人发出令人困惑的哀嚎。
“嗷——”
我下意识转移视线,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秒不到的时间内,怪人的身体在不断往后退的过程中,逐渐四分五裂。
嘭……
没有血液流出,怪人的血肉如同沉重的铅块,七零八落地摔在地面,随后化作一阵黑雾四散。
“……?”
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未退下,可我不论如何也无法分析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从我见到怪人,到他消失,时间不过五秒,亦或许是十秒?
可就算自听见尖叫声开始计算时间,也不过一分钟。
脉搏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回过神来,我本想说些什么,面前的魔法少女,身上一丝污垢也没有沾染。
那光洁而柔软的脸颊,一步步向我靠近。
我听见周围的欢呼声。
战斗并不激烈,但那个昏倒在地上的女人,先前发出的尖叫,应是惊醒了一些居民。
“隼人……”
少女轻轻喊了我的名字,并向我眨了眨眼。
她有着和莲高度相似的面孔。
我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跳动。
大概是大脑终于反应过来危险的缘故。
以往都是我来挑起话题,可我看着这样的莲,竟一下无法反应。
六岁以前,穿着裙子的莲,和现在的莲,身影逐渐重叠。
我回想起六岁时与莲的亲吻,那只是大人的玩笑,和小孩子的玩闹。
但因为昨天的那个事情,我却不知怎的,看向她的嘴唇。
仔细一看,唇形精巧,如涂了口红一般粉嫩。
这奇怪的注意点,使我一阵耳热。
明明清楚,这个家伙是我最好的朋友,青山莲。
“隼人,这里不适合聊天,跟我过来。”
那你为什么要靠这么近。
这个问题没问出来。
因为我发现自己竟被她以公主抱的姿势拖住身体。
“莲!”
身体下意识往后倒,可这样却令她将我抱得更紧,以至于我的手臂似乎接触到什么不该碰到的柔软的地方。
尚未等我道歉,伴随着一阵失重感,身体已经离开地面三四米。
“隼人的话,我没意见哦。”
少女的脸上,笑靥如花。
和任性的孩子一样。
那是我曾每天都能见到的,再熟悉不过的,也最怀念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