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娜（灵魂）在勇者法的身体中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伊莉雅·利亚斯那张完美无瑕、带着恰到好处关切的脸庞，以及那双湛蓝眼眸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漠然的审视。

“你…还好吗？”伊莉雅的声音轻柔依旧，如同裹着天鹅绒的匕首。

这一次，法兰娜没有惊慌，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或愤怒。她（他）只是静静地、用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回望着伊莉雅。

那眼神，深邃得可怕，仿佛沉淀了万古的尘埃与无数次的黄昏。

伊莉雅似乎被这异常平静的反应微微触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温柔面具。

“看来你需要休息。”她转身，裙摆划出优雅的弧线，“沙丽丝，照顾好‘客人’。”

门轻轻合上。

法兰娜缓缓坐起身。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急切地试图挣脱，或思考如何逃离。她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回着…上一次、上上一次、乃至数万次循环中，她所尝试过的、所有的可能性。

第一次循环，她试图向伊莉雅倾诉，讲述法涅斯的真相，讲述光暗平衡的必要，讲述那注定毁灭的未来。伊莉雅微笑着倾听，然后温柔地告诉她：“你累了，需要更多休息。”圣光颈环的力量悄然增强。失败。

第七千三百四十一次循环，她试图用武力反抗，利用法的身体和逐渐恢复的力量，甚至一度险些重伤伊莉雅。结果是更严酷的囚禁，更强大的封印，以及伊莉雅眼中那彻底消失的、仅存的一丝“兴趣”，化为纯粹的冰冷工具看待。失败。

第一万八千次循环，她尝试绝食，自残，以这具宝贵的“勇者之躯”作为筹码，试图逼迫伊莉雅妥协。伊莉雅只是派来了更高级的治愈师，用更精妙的法术维持着这具身体的“完好”，并淡淡地说：“你的身体属于王国，你没有伤害它的权利。”失败。

第二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循环，她放弃了改变伊莉雅。她想到了一个更根本、更绝望的办法——既然一切因“勇者法”讨伐“魔王克里斯”而起，那么，如果“勇者”从未出现呢？

她开始消极怠工。她拒绝训练，拒绝学习魔法，拒绝一切可能变强的途径。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真正的、懦弱无能的废物，整日浑浑噩噩，试图让“勇者”这个存在本身胎死腹中。

起初，似乎有效。伊莉雅对她的关注逐渐减少，失望与冷漠取代了之前的“栽培”。

她甚至产生了一丝可悲的希望。

然而…

烈火…无尽的烈火…

记忆的最后画面，是魔王克里斯的大军，在她（废物法）毫无抵抗的绝望注视下，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毫无强者守护的人类防线！魔焰吞噬了村庄，焚毁了城市，将天空染成绝望的血红！伊莉雅在最后的圣光中化为灰烬，死前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愤怒与鄙夷！

“因为你…你的无能！你的逃避！毁了这一切！”——伊莉雅最后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失败。最彻底的失败。

逃避，并不能改变结局，只会让结局以另一种更惨烈的方式降临。

…

…

法兰娜（法身体）缓缓抬起手，看着这双熟悉又陌生的、属于“勇者法”的手掌。上面仿佛沾染着三万次失败都未能洗刷掉的、无形的血污与灰烬。

“呵…”她发出一声极轻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笑声。

累了。

真的…累了。

三万次…整整三万次…她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甚至无法想象的方法。抗争、顺从、欺骗、坦白、毁灭、拯救、逃避…

每一次，无论过程如何曲折离奇，最终都会殊途同归地，以某种方式，回到“勇者法”与“魔王克里斯”的决战，然后…

…循环重启。

仿佛有一双无形而冷酷的巨手，一次又一次地、耐心而残忍地将偏离的时针，强行拨回原点。

一切挣扎，皆是徒劳。

一切努力，尽归虚无。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外面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看似宁静祥和的王都庭院。

她的眼神，不再是愤怒，不再是悲伤，甚至不再是绝望。

而是一种…洞悉了一切规则、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打破规则后的…极致的疲惫与…诡异的平静。

如同一个观看了三万遍同一场戏剧的观众，早已对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转折、每一个角色的命运…了然于胸，也…麻木不仁。

“又…要开始了吗…”她喃喃自语，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她知道，不久之后，“史莱姆大王被炸”的消息就会传来…然后，那个活力四射、吵吵闹闹、自信爆棚的“少年法”就会出现，发起他那场注定被“魔王”（她自己）击败的、如同宿命般的挑战…

然后…

战斗…

失败…

或者…胜利？…

…又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一切…都会重来。

她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颈间圣光颈环那冰冷的触感，仿佛那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这一次…”她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就…按剧本演吧。”

至少…这样可以…轻松一点。

至少…在再次见到那个“年轻”的、一无所知的自己（法）时，她（他）或许还能…从他眼中那愚蠢的、耀眼的光芒里…汲取到一丝…早已遗忘的…温暖错觉？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凝固成一尊沉默的、背负着三万次轮回的…

…永恒的囚徒雕像。

…不知是第几次，法兰娜（法身体）再次从与“少年法”那场早已烂熟于心、连对方下一个尴尬冷笑话要说什么都一清二楚的战斗中“落败”。

熟悉的空间扭曲感再次如期而至。

世界的色彩开始剥离，声音逐渐远去。

这一次，法兰娜没有再挣扎，没有再不甘，甚至没有再去看法拉娜（她自己身体）那边一眼。

她只是…异常平静地…任由那光芒吞噬自己。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

她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

…向上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更像是一种…磨损到了极致后…剩下的…最后一点…无机质的…弧度。

仿佛在说：

“好的，下一次。”

光芒，彻底吞没了一切。

循环…

…仍在继续。

…永无止境。

无穷的循环，她一次又一次杀死魔王克里斯，又一次又一次杀死大魔法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