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的灵力洪流已不再是奔腾的星河,而是一片混沌之海。
每一滴“海水”都蕴含着足以轻易撕裂筑基修士护体灵光的狂暴力量,其中夹杂的灰色气流,更是对神魂有着非同一般的侵蚀。
金丹期的修士在此,亦需步步为营,稍有不慎便会受伤。
而在这片混沌之海的中央,叶尘的身影却如万古不移的礁石,静静盘坐。
他的周身,无形的旋涡将这片毁灭性的海洋驯服成温顺的溪流,源源不绝地汇入他的体内。
那些足以让金丹修士都头疼不已的驳杂灵力与神魂冲击,经过无名道法的炼化,最终都化作了最精纯的能量,一丝丝地填充并淬炼着他的气海与经脉。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
当叶尘再次睁开双眼时。
他体内的灵力却已然完成了翻天覆地的蜕变,雄浑凝练,稳稳地停留在筑基后期的巅峰,距离金丹,仅有一步之遥。
整整一年。
他站起身,拂去衣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转身向来路走去。那片曾让他感到压力的混沌之海,如今在他身后,已如温驯的池水。
……
这一年里,天剑峰内院因为“叶尘”这个名字所掀起的风暴,早已从最初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最终沉淀为一则经久不息的传奇。
最初的几个月,是狂热的探寻期。无数自诩不凡的内院弟子,甚至是一些记名弟子,都曾组队前往问道湖,试图追寻那个神话般的记录,一探究竟。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绝大多数队伍,在三千丈的距离便已是极限。
即便是由一位金丹后期的师兄带队,他们拼尽全力,也不过堪堪抵达了五千五百丈的区域,便再也无法寸进。
望着前方那片宛若深渊的混沌之海,他们只能带着敬畏与绝望退回。
“六千丈……那根本不是我等可以涉足的领域!”
这一结论,彻底浇灭了所有人的幻想。
于是,论战开始了。
有人坚称,“叶尘”此人根本不存在,这不过是问道湖石碑万年一遇的灵力异动,自行演化出的一个名字。
这种说法很快被驳斥。
更多的讨论,则集中在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各峰的真传弟子之间。
在一次真传弟子的内部茶会上,有人提起了这个内院的传奇。
一位出身名门,剑眉星目的真传师兄只是轻呷了一口灵茶,便淡然笑道。
“炼气境走到两千丈?不过是某个师弟或师妹,闲来无事压制了修为,去低阶榜单戏耍一番罢了。此等哗众取宠之举,不足挂齿。”
此言一出,附和者甚众。
在他们这些真正的天骄看来,所谓的“内院传奇”,不过是井底之蛙的喧嚣。
他们有自己的骄傲,不相信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会诞生出超越他们认知的天才。
最终,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激烈的讨论都归于沉寂。
“叶尘”,成为了一个符号,一个谜。
人们不再去追究他的真实身份,只是在茶余饭后,会偶尔提起这个名字,感叹一句。
“不知是哪位天赋异禀的修炼奇才,游戏人间;又或是哪位隐世的老怪物,心血来潮,来我剑宗留下一段传说。”
尘埃落定。
再无人知晓,那传说的缔造者,此刻正踏着月色,不紧不慢地走回山脚下那间偏僻的,早已被人遗忘的院落。
……
院门被轻轻推开,没有一丝声响。
庭院内,青石板路一尘不染,角落的几丛翠竹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住所内的清洁阵法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职责,让这里焕然如新,仿佛主人从未离开。
叶尘走进屋内,目光扫过,最后落在了那张朴素的木桌上。
桌上,静静地堆着一摞厚厚的信封。
他微微一怔,走上前去。信封的材质都是上好的云纹纸,封口处有着淡淡的灵力痕迹。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指尖灵力微动,封印解开。
熟悉的、娟秀中带着一丝稚嫩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小小的信。
叶尘的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展开信纸,细细读了起来。
“公子亲启:”
“见字如晤。小小已随林师姐入住三十六剑楼,此地灵气充沛,远胜凡间。师尊待我很好,师兄师姐们也未曾为难。小小已开始引气入体,踏上修行之路了,心中甚是欢喜。”
“只是……不知公子在剑苑过得如何?是否有人叨扰?山高路远,无法侍奉公子左右,还望公子万万保重。若有闲暇,盼公子回信一封,以慰小小思念之情……”
信的末尾,还用墨点画了一个小小的、努力挤出笑脸的图案。
叶尘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这丫头……
他放下第一封,又拆开了第二封。日期,是一个月后。
“公子!为何不回信?是小小哪里说错了话吗?还是信没有送到?小小心乱如麻,寝食难安。公子若安好,哪怕只回一字,小小亦心满意足……”
字迹依旧工整,但字里行间那份慌乱与不安,已然透纸而出。
叶尘的笑容敛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他继续往下看。
第三个月的信,字迹开始变得潦草,纸上甚至有几处被水渍晕开的墨痕,像是泪滴。
“公子不要小小了……呜呜……公子果然是嫌小小愚笨,如今成了修士,便不愿再理会小小了……师尊管教甚严,不许我下山。”
“我每日都要在师姐们面前装作开心的样子,装作不在乎公子的事情……可是,公子,修炼一点都不好玩,真的……一点都不好玩……”
信的内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充满了小女孩式的委屈与自我怀疑。
叶尘沉默了。
他似乎能想象到,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将他视作整个世界的小丫头,在陌生的环境里,是如何怀着惶恐与期盼写下这封信,却迟迟等不到回应的情景。
他加快了速度。
第四个月、第五个月、第六个月……并且信的频率变成了几乎每周一封。
内容大同小异,全是无尽的思念,以及对他为何不回信的千万种猜测。
她甚至写到,她专门去堵了负责送信的外门师兄,那师兄发誓,每一封信都用法术确保送到了叶尘的住所阵法内。
“公子,小小不明白……”
从第七个月开始,信的风格,悄然发生了变化。
“公子,是小小哪里做得不够好吗?还是……公子认为小小不该踏上修行之路?若公子不喜,小小可以立刻散去修为!只要……只要公子回一封信。公子,您为何就是不肯告诉小小呢?”
字里行间,那份卑微的祈求之下,开始滋生出偏执的火苗。
再往后的一封信,语气已然激烈。
“……我听说了,公子您在闭关。我本以为您遭遇了不测,在师尊面前大吵大闹,师兄师姐们都吓坏了……师尊没有罚我,她只是告诉我,您一切安好。既然安好……既然安好!那为何,连一息传音的时间都没有?!为何?!”
连续的两个“为何”,字迹力透纸背,仿佛能听到少女那压抑着哭腔的质问。
叶尘的指尖微微一顿。他直接跳过了中间的一堆信封,拿起最后几封,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蔓延。
信纸的触感变得冰冷,上面的字迹也从娟秀变得锋利,如同出鞘的剑。
“叶尘,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因为我曾是你的侍女?”
看到信上那冰冷的称呼,叶尘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我再也不要做你的侍女了!我告诉你,我现在也是筑基修士了!师尊说,我的‘青玉之根’是千年不遇的奇才!师兄师姐们都敬我、畏我!是你不要小小的……不,是你不要我的!好……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
信的最后,是狂乱而决绝的笔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还有两个月,我便有一次下山外出的机会。到时候,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你叶尘……究竟为何,要这般对我!”
“啪。”
信纸从叶尘的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屋内外,一片死寂。
夜风从窗外吹入,拂动着那一桌的信纸,发出“哗啦啦”的轻响。
它们像是一年的时光在低语,也像是一颗纯净的心,在无声的回应中,逐渐被扭曲,被染黑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