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夜晚,窗外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小雨。

雨滴敲打在玻璃上,发出轻柔的沙沙声,让公寓里显得愈发安静和温暖。

芙兰蜷缩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个月亮抱枕,正出神地看着窗外那片被雨水和霓虹灯光晕染得模糊不清的世界。

这场雨,勾起了她遥远的回忆。

秦诗玥端着一杯热好的牛奶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将杯子递到她手中,柔声问:“在想什么?”

芙兰接过那杯温暖的牛奶,捧在手心,感受着那份暖意。

她看着秦诗玥,轻声说:“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好像……也下着这样的雨。”

秦诗玥闻言,目光也转向了窗外那片雨幕,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复杂。她轻声回应:“是啊……那天,雨下得比现在还大。”

“玥玥,”芙兰的声音将秦诗玥从短暂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其实……在你发现我之前,我已经在那个纸壳箱里,躺了很久了。”

秦诗玥的心猛地一紧,她转过头,看到芙兰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正倒映着窗外的雨夜,也倒映着一个她从未触及过、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世界。

芙兰轻声开口,决定将那天的记忆,完整地与她分享。

……

世界正在缓慢地死去。

枯萎的世界树,那曾是整个位面生命与魔法之源的圣地,如今只剩下嶙峋的枝干,无力地伸向灰色的天空。

祭坛中央,一个由数位精灵长老合力维持的空间裂隙,正像一面破碎的镜子般不稳定地闪烁着。镜子的另一端,是陌生的、充满未知的世界。

“芙兰,希雅。” 大长老开口时,嗓音带着抖动,“世界树最后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去吧,找到那个失落的种子,拯救利姆雷雅……就靠你们了。”

放眼望去,祭坛之下,再无其他可堪重任的同族。

其他同胞们,要么在各地处理灾情,要么早已化为守护树根的尘埃。

如今,这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希望,只能托付给这未经风霜的、族群里最年轻的少女。

祭坛下仅存的同族们一言不发。

有的精灵双手紧握法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有的则抬头望着那垂死的世界树,眼神空洞,仿佛早已放弃了答案。

名为芙兰的银发精灵少女,穿着一身便于远行的、由柔韧的秘银丝与月光草纤维交织而成的长袍。在领口与袖口处,用银线绣着象征守护与祝福的古老符文。

芙兰郑重地单膝跪地。她身旁那只名为希雅的白色小老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不安地用头蹭着她的衣角。

她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映着传送门的流光,声音清澈而坚定,仿佛在向古老的世界树祈祷:“以心为契,以身为盾,芙兰誓为利姆雷雅寻回希望,直至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

话音刚落,芙兰身旁的小老虎希雅仿佛听懂了主人的决心,它猛地抬起头,对着灰暗的天空,颇有气势地嗷呜嗷呜叫了几声,仿佛是在向这个濒死的世界宣告她们即将出征。

族人们的目光交织在芙兰身上,沉默中透出复杂的情绪,既是在送别,也是无声的遗愿。

芙兰抱着希雅,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光怪陆离的通道。

起初,四周是平稳而温暖的光流,仿佛穿行在一条用光流围成的隧道里。

骤然间,一股狂暴的时空乱流,猛地撞碎了她们的航道。

“希雅!”

芙兰瞬间撑开护盾,用尽全力将希雅紧紧地护在怀中。

但在撕裂空间本身那近乎世界本源的力量面前,她引以为傲的魔法,就如同一层薄薄的蛋壳,瞬间布满了裂纹,显得毫无抵抗力。

下一秒,护盾“啪”的一声碎掉了。

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们猛地分开,她们就像风暴中的一叶孤舟,被抛向未知的漩涡。

刺耳的尖啸刺穿耳膜,汹涌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碾压而至,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

世界在翻转,色彩在眼前崩塌,扭曲成混沌。

剧痛袭来。芙兰最后看到的,是希雅惊恐的眼神,以及它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道裂隙中的画面。

然后,便是无尽的坠落。

……

混有铁锈和湿润泥土的冰冷气味,呛入了芙兰的鼻腔。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与利姆雷雅随处可见的藤蔓、树木完全不同,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的巷道,两侧是冰冷坚硬的混凝土高墙。

天空被厚重的灰色云层所笼罩。带着刺骨寒意的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让整个世界都显得了无生机。

偶尔,从巷道外会传来一两声尖锐而又急躁的鸣笛声,那声音毫无韵律,像某种钢铁巨兽烦躁的嘶吼,让她本就混乱的头脑更加刺痛。

但真正让她陷入恐慌的,是空气。

这里的空气,是“死”的。

在利姆雷雅,世界树的气息无处不在,空气中永远流淌着如水流般充沛的魔力,那是精灵赖以生存的根基。

而在这里,空气中除了某种说不出来的呛人气味,什么都没有。

就像鱼儿被抛上了干涸的河岸,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加速自身的枯萎。

原本,只要和作为她备用魔力源泉的希雅待在一起,它自身形成的小小魔力场,就足以让芙兰在这样的贫瘠之地存活。可是现在……

魔力枯竭了。与希雅的连接……彻底中断了。

前所未有的虚弱和寒冷,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的全身。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植物,正在迅速地失去生命力。

湿冷的雨水混着泥污溅上指尖,顺着手背蜿蜒而下。

凉意迅速渗透进皮肤,她却没有力气甩开,只能任由这股冰冷一点点吞没自己。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长老们的嘱托,濒死的世界树, 利姆雷雅最后的希望,还握在我的手里。必须找到希雅,完成我们的使命!

芙兰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起颤抖的身体。精灵对生命能量的本能感知,是她此刻唯一的罗盘。

在这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由钢铁、玻璃和混凝土构成的冰冷世界里,只有一个方向,传来了一丝微弱、但无比纯粹的、让她感到熟悉和安心的生命气息。

那里有温暖的、毛茸茸的小家伙们,就像……就像希雅一样。

她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那是她现在唯一能去的方向。

芙兰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银色的长发混杂着雨水和泥污,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一瘸一拐地走出小巷,每一步,都像是在耗尽她最后的生命之火。

周围,那些高速驶过的“钢铁甲虫”和行色匆匆的人类,让她感到畏惧和陌生。

一些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低声议论着;也有人只是冷冷扫一眼,便将伞撑得更低,快步绕开。

芙兰低下头,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拖着沉重无力,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的四肢,固执地、一步步地,朝着那片唯一的、温暖的生命源头挪去。

视野开始模糊,耳鸣声越来越响。

终于,她看到了。

在一片昏暗的路灯光下,校园的一角,一些简陋的纸箱旁,聚集着十几只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

它们感受到了这个虚弱的生命体的靠近,停止了互相舔舐,齐刷刷地抬起头,用它们那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的眼睛,好奇而又警惕地望着她。

就是这里了……

芙兰用尽最后的力气,挪到了那个最大、看起来最干爽的纸箱前。

猫咪们没有逃走,只是默默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仿佛接纳了这个闯入者。

她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用尽最后一丝意志,主动地将自己整个身体都躺进了那个铺着柔软旧毛毯,狭窄干燥的纸箱里。

隔着一层薄薄的纸板,她能感受到背后那些小动物们传递过来的微弱但真实的体温。

好温暖……

这是她坠入这个世界后,感受到的第一丝暖意。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无尽的疲惫如同深海的巨浪,瞬间将她的意识吞没。

……

回忆的洪流退去,芙兰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这个温暖而安全的客厅。

她看着眼前一脸震惊、双眸中写满了心疼的秦诗玥,用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微弱声音,完成了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

“……在我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的,就是一群小猫……它们围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住了风雨,那就是我……来到这个冰冷世界后,感受到的第一丝,也是当时以为的最后一丝暖意……”

她抬起头,凝视着秦诗玥,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我本来以为要永远躺在那里了……直到……我感觉到一双更温暖的手,将我从那个又湿又冷的纸箱里,抱了起来。那双手……就是你的手。”

秦诗玥再也无法言语。

她终于明白了。

那一天,她以为自己只是去寻求片刻的慰藉,却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另一个灵魂在濒死之际的唯一救赎。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在那个被家族、联姻、责任,压得喘不过气的雨夜,是这个从天而降、闯入她世界的小精灵,将她从那份令人窒息的宿命中解救了出来。

这不是一次单方面的施舍。

这是一场,一个被责任压迫的大小姐,与一个失落无依的小精灵,在同一个雨夜里,命中注定的双向救赎。

巨大的心疼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后怕,如同利箭穿过了她的心弦。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只是伸出双臂,将芙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她捧起芙兰那张挂着泪痕的小脸,用自己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拭去那咸涩的泪水。

然后,她用额头抵着芙兰,闭上眼睛,感受着彼此的呼吸,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在那么冷的地方,等了那么久。”

“我保证,芙兰……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委屈与无助了。”

芙兰在她温暖的怀抱里,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过去所有痛苦的回忆,都随着泪水,尽数埋葬在了这个独一无二、只属于她的港湾里。

从今以后,她的使命,不再是一个人的征途。

因为她的月亮,也曾在那片雨夜里被她无意中照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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