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像是在参加一场荒诞的节日，笑着，闹着，弯腰捡拾着那些雪片般落下的、印着“悬赏令”的传单。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但在这片快活的海洋中央，夏川悠和樱井千雪所站立的地方，却是一片绝对零度的、连光线都仿佛被冻结的真空地带。

夏川悠僵硬地看着千雪。

看着她缓缓地、仔细地，将那张充满了侮辱性言辞的传单，一遍，两遍，三遍……反复地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坚硬的、再也无法展开的方块。

然后，她将那个小方块，珍重地、仿佛收藏一枚稀有邮票般，放进了自己校服的口袋里。

她没有撕碎它。

也没有丢掉它。

她将这份“罪证”，这份“耻辱”，收藏了起来。

夏川悠感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他知道，比起狂怒的爆发，这种极端的、将憎恶深深埋藏起来的平静，才是最恐怖的。

做完这一切，千雪终于抬起了头。

她看向夏川悠，脸上那副冰冷的、神像般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往日里那温柔得无可挑剔的微笑。

“悠。”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风，“我们回家吧。”

她没有说“我们去算账”，也没有说“我们去复仇”。她说的是，回家。

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弄脏了衣服的意外。现在，他们只需要回家，把衣服换掉，一切就可以恢复原样。

她转过身，依旧牵着他的手，迈着平稳的、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步伐，向校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优雅，端庄，无可挑剔。

但夏川悠，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美丽的、白色的巨蟒，拖回它那黑暗而温暖的巢穴。

他们走在路上，周围的学生们，下意识地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那些原本还在窃笑的学生，在接触到千雪那温柔的、却又带着一丝空洞的眼神时，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嘲笑的，或许并不是一场“闹剧”。

而是一场……他们绝对不该踏足的、“战争”。

千雪没有带悠回他自己的家。

她带着他，穿过熟悉的街道，最终，停在了她家那栋雅致的、带着小花园的独栋住宅前。

“我回来了。”她打开门，声音平静。

“欢迎回来，千雪……啊啦，悠君也来了？”千雪的母亲，一位和她一样温柔美丽的妇人，从客厅里迎了出来。

“是的，妈妈。”千雪微笑着说，“悠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想让他今天在我们家，一起吃晚饭。”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我正好做了悠君最喜欢吃的土豆炖肉。”千雪的母亲露出了无比欢迎的笑容。

夏川悠只能僵硬地鞠躬问好。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带回家的、昂贵的战利品。

千雪没有带他去客厅，而是直接拉着他，走上了二楼，推开了她自己房间的门。

“坐吧。”

这是夏川悠第一次，踏入千雪的房间。

和她的人一样，这里完美、整洁、一尘不染。象牙白的墙壁，浅木色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床单般的香气。书架上的书，按照作者的姓名首字母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

唯一的“异常”，是墙上。

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而所有的相框里，都是同一个主题——

他和她。

从牙牙学语的孩童时代，到青涩的初中时期，再到不久前刚刚拍下的高中合影。

樱井千雪，将他们两人共同的“历史”，如同博物馆的展品一样，陈列在了她这个最私密的空间里。

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悠。然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始了一场迟来的、却又无比致命的审讯。

她没有问那张传单。那只是“结果”。她在意的，是“过程”。

“那架无人机，”她轻声问道，像是在讨论一道数学题，“是谁操作的？”

“我……我不知道……”

“是吗？”她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那张印在你传单上的照片，是你初中毕业相册里的第二张。那本相册，应该放在你房间书架的最上层，对吗？”

悠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为了去见朝比奈栞，而把手机交给了小鳥遊唯。这个计划，是谁想出来的？是你，还是她？”

“……”

她什么都知道。

她像是早就看过了整场游戏的回放录像，此刻，只是在心平气和地，与他这个作弊的玩家，复盘全局而已。

夏川悠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任何的辩解和谎言，都已毫无意义。

千雪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崭新的行李箱。

她将行李箱，提到了夏川悠的面前。

“悠的爸爸妈妈，从今天开始，要去国外出一周的差，对吗？”她陈述着一个他自己都快要忘了的事实。

然后，她当着他的面，打开了行李箱。

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他的换洗衣物、睡衣、洗漱用品。全都是他自己的东西。

“我今天早上，已经和妈妈说过了。”千雪微笑着，那笑容，像是宣告着最终判决的、仁慈的女神，“她说，悠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尤其是在你最近精神这么不稳定的情况下。”

“所以，她非常赞同我的提议。”

“从今晚开始，一直到叔叔阿姨回来为止，这一周的时间，悠，就住在我这里吧。”

“这样，我就可以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好好‘照顾’你了。”

夏川悠呆呆地看着那个为他准备好的行李箱。

他明白了。

他那场为了自由而发起的、疯狂的豪赌，最终，让他输掉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名为“家”的、小小的据点。

“便当魔女”，终于，将她那迷途的“公主”，亲手带回了城堡。

而这一次，城堡的大门，恐怕再也不会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