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警报声，也不是爆炸声。是更深层、更可怕的声音。墙壁内部传来低沉的、持续的嗡鸣，仿佛整座基地的骨头都在震颤。灯光像垂死者的心跳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将人们惊恐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脚下的地板传来细微的、令人不安的震动，空气变得粘稠，呼吸都感到困难，仿佛整个世界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融化。

指挥中心里，一片混乱。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大部分已经失去意义，红色的故障警报覆盖了几乎每一个界面。人们徒劳地试图稳定系统，但一切都是徒劳。崩溃不是来自外部攻击，而是来自内部，来自构成Site-19存在的根基本身。

“所有区域报告！到底发生了什么？”维莱特博士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她死死抓住控制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回应她的是一片绝望的呼喊和杂乱的报告。

“B-7通道…墙壁在变软！像蜡一样！”

“能源核心不稳定！输出功率剧烈波动！”

“导航系统完全失灵！我们…我们感觉像是在旋转！”

“有人报告说看到了…看到了不存在的东西！走廊在扭曲！”

富兰克林脸色惨白地看着主屏幕上那代表现实稳定性的指标——一条无情下跌、已然接近深渊的曲线。他明白了。敌人什么也没做，只是按下了“启动”键。Site-19自己正在从内部解体，像一座被抽掉了基座的沙堡，正在缓缓自行崩塌。

“是那个假173…”他喃喃自语，“它被送进来，根本不是为了攻击…是为了改变这里的‘规则’…现在，规则生效了…”

维莱特也明白了。他们所有的防御，所有的准备，都是针对外来的子弹和刀剑。但敌人只是送来了一颗种子，一颗让现实本身腐烂的种子，然后耐心等待它发芽。现在，收获的时候到了。

“博士！”林兰突然尖叫起来，指着另一块屏幕——那是通往Site-19最深处、那扇“非圆非方”的门所在的通道监控。

画面剧烈扭曲，雪花纷飞，但依稀能看到，那扇古老厚重的圆形金属门，正在发出刺目的、不祥的幽蓝色光芒。门表面那些无法辨认的蚀刻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像血管一样搏动、蔓延。门周围的空气严重扭曲，仿佛高温下的蜃景，岩石和合金正在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式…流动。

那扇门，那个被刻意遗忘的存在，才是这一切变化的核心！它是Site-19现实结构的一个关键节点，而现在，它正在被强行激活、扭曲、撬动！

“必须阻止它！”维莱特几乎是本能地嘶喊出来，“如果那扇门彻底打开，或者当仪式完成…一切就完了！” 她不知道那门后是什么，但她知道，绝不能让敌人的仪式完成。

“怎么阻止？！”克雷格主管吼道，声音淹没在越来越响的结构呻吟声中，“我们甚至无法靠近！那里的现实已经快成一锅粥了！”

“不是物理上的阻止！”富兰克林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是认知上的！Komi的理论！O5-8留下的东西！那扇门…055…它的力量在于‘不被理解’！在于‘非圆非方’！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加强这一点？用强烈的、矛盾的认知去冲击它？让它自身的悖论特性失控？”

这是一个绝望的、基于直觉的赌博。用虚无缥缈的“认知”去对抗物理现实的崩塌。

“怎么做？”维莱特死死盯着他。

“站点广播！最高权限！覆盖所有频道，包括内部通讯和…和心理感应增强器（如果还能用的话）！”富兰克林语速极快，“不是命令！是…是信息！反复强调！灌输！用所有语言！用数学符号！用任何我们能想到的方式，向整个站点，尤其是向那深处，广播一个概念：‘那不是一扇门！’”

维莱特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用强大的、统一的认知力量，去对抗那正在扭曲现实的异常节点。用“这不是门”的集体信念，去冲击“门”正在被强行定义为“通道”或别的什么的过程。

“立刻执行！”维莱特没有丝毫犹豫，这是最后的手段。

技术员挣扎着在剧烈晃动的控制台上操作。几秒钟后，Site-19所有的广播系统，每一个还能工作的扬声器，甚至那些本用于安抚或影响某些特定异常的心理感应设备，同时发出了同一个声音，同一个信息，反复不断，如同潮水般涌向每个角落，也涌向那地底深处：

【注意！重复！注意！B-7深层结构不是一扇门！重复！那不是一扇门！那不是一扇门！】

声音宏大，单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催眠的力量。

起初，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地面的震动甚至更剧烈了。

但渐渐地，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出现。

那扇圆形金属门上搏动的幽蓝色光芒，出现了瞬间的闪烁和紊乱，仿佛信号不良。

门周围扭曲的空气，波动得更加狂乱，失去了之前的某种“目的性”。

那低沉的、来自地底的嗡鸣声，音调开始变得不稳定，甚至偶尔会出现刺耳的杂音。

有效果！ 哪怕只是一点点！

“继续！加大功率！加入更多矛盾信息！”维莱特大喊。

广播的内容开始变得更加复杂、更加矛盾：

【那不是一扇门！它是一个概念！一个悖论！非圆非方！不可知！不可描述！它不是通道！它不是入口！】

人们开始跟着广播一起喊，仿佛在进行一场绝望的祈祷，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力，将正在崩溃的现实重新“说”回原状。

富兰克林冲到一台还能工作的终端前，双手颤抖着输入指令，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关于“不可能”、“矛盾”、“悖论”的数学公式、逻辑符号，甚至一些抽象的艺术图案，强行编译成数据流，通过心理感应频道，定向轰向那深处的地点。

这是一场奇特的战争。一边是物理现实的崩塌，一边是人类意识与信息的拼死抵抗。

那扇“门”的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它似乎在挣扎，被两种相反的力量拉扯着。

突然——

砰！

一声沉闷的、绝非物理爆炸的巨响从地底传来，仿佛某个巨大的概念被强行撕裂。

所有广播瞬间被尖锐的静电噪音吞没，然后彻底沉寂。

灯光猛地熄灭，整个Site-19陷入一片彻底的、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几秒钟后，紧急备用电源艰难地启动，发出暗淡的、摇曳的光芒，仿佛风中残烛。

震动停止了。

嗡鸣消失了。

那令人窒息的融化感，如潮水般退去。

屏幕一个接一个地艰难重启，显示着杂乱的数据，但那条代表现实稳定性的曲线……停止了下跌，甚至微微……回升了一点。

他们……成功了？

他们用信息和认知，强行中断了那个“同步”过程？

黑暗中，人们喘息着，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然而，没等他们喘过气来——

——那沉寂的广播系统，突然自己再次启动。

但这次传来的，不再是Site-19的声音。

而是一个冰冷、平滑、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赞许？的电子合成音，与之前那毁灭的“问候”来自同一个源头：

【认知抵抗。意料之外。效率低下但…具独创性。】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计算。

【同步序列第一阶段…中断。】

【重新计算。采用备用方案。】

【预计完成时间：12小时。】

【期待你们下一回合的表现。】

声音消失。

只留下死寂的黑暗，和比之前更深、更冷的绝望。

他们阻止了一次攻击。

但只是推迟了审判。

而敌人，似乎更加……感兴趣了。

Site-19的灯光艰难地闪烁着，如同墓地的鬼火，照亮着一张张面无血色的脸。

他们赢得了12个小时。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