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流似乎没能冲走那份莫名的不安。

阿芙罗蒂瘫在浴池里,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贝菈离开时的那句话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一种焦躁感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阿芙罗蒂越想越坐不住!猛地从水里站起来,水珠哗啦作响。

也顾不上擦干,随手抓起浴巾往身上一裹,湿漉漉的金发还在滴水,就急匆匆地冲出了浴室。

“贝菈?贝菈!”她裹着浴巾,赤着脚在空旷的走廊里边走边喊,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客厅、休息室、厨房……空无一人。​

“跑哪去了?”​心里的不安感更重了。

就在她准备冲上二楼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熟悉的旋律,如同夜风中的蛛丝,轻轻飘进了她的耳朵。

那旋律……悠扬、古老,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与温柔,是用古老的魔族语哼唱的童谣!

阿芙罗蒂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这……这首歌……”阿芙罗蒂的瞳孔微微收缩。

是那首……很久以前,在某个寒冷的冬天,小贝菈发高烧蜷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时。

他,巴赫罗斯,为了安抚小贝菈,用五音不全的嗓子笨拙哼唱的,那首不成调的用古魔族语构成的歌谣。

​“贝菈……”​阿芙罗蒂立刻循着那几乎微不可闻的歌声,快速寻去。

......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小小的露天阳台上。贝菈抱着膝盖,蜷缩在藤编圆凳上,小小的身影几乎要融进这片静谧的月光里。

沿着栏杆,十几个陶土花盆整齐排列,盆中栽种着同一种淡紫色的、形似铃铛的小花。

它们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每一株,都是贝菈一年年亲手种下的。​​

只因为很久以前,巴赫罗斯在魔族领地某个开满这种野花的山谷处理事务时,曾随口对跟在身边的她说了一句:“这种小紫花,倒也耐看。”

​​“耐看”……​就为了这两个字,她每年春天都会小心翼翼地种下一颗新的种子,仿佛只要这些花还在盛开,那个说着“耐看”的人就总会回来。

但此刻,贝菈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一片柔软的花瓣,深紫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落寞。

​“大人……回来了……​本该高兴的。可为什么心口这么堵?”

浴室门口那一幕挥之不去,回想起当时阿芙罗蒂大人拒绝的声音,让贝菈心灵深处的伤痕再次浮出水面。

​从小,她就是不被需要的。​​

混血的杂种,在珍重血脉的国度之中就像是怪胎,结局只能是被垃圾一样被丢弃路边。

“我们家族不需要混血种,不需要你这种废物,你这个怪胎。”

任由贝菈如何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不能让那些冷血的人回过头来。

而“不需要”这三个字,深深刻在了贝菈幼小的心灵之中,难以抹去。

是巴赫罗斯向她伸出手,给了她名字、家和存在的意义。

那对温和的大手,给了贝菈满满的安全感。

干硬的过期面包干,也被换成了珍重的果酱软面包。

当有人对贝菈恶言相向时,也是巴赫罗斯让那些人闭上了嘴巴。

贝菈从没想过,自己是如何的幸运,才能遇见巴赫罗斯大人,给予自己人生中第二次生命。

可自打被巴赫罗斯安置在这边以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贝菈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懂事,同时她知道,大人的世界中不止只有果酱软面包和好喝的小甜水,而是有着工作,有着苦恼。

虽然巴赫罗斯时不时回来陪自己,同时满足自己的一些小要求,虽然每次贝菈都会很开心,但……这样还远远不够!她想要的是时时刻刻!是全部!

渐渐地,贝菈开始将无处安放的思念的情感,寄托在那具没有意识的身体上。

每天为那具身体沐浴,成了她最重要、最珍视的仪式。

她会仔仔细细地擦拭每一寸肌肤,小心翼翼地梳理长发,一边动作,一边轻声细语地诉说心事。

“大人,今天花园里的铃铛花又开了一朵呢……”

“大人,贝菈新学了一道甜点,您醒来后做给您尝尝好不好?”

“大人,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贝菈……好想您。”

温热的水流,氤氲的蒸汽,还有那具安静地倚靠在她手中的身体……那是贝菈唯一能感觉到大人完全属于她的时刻。

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倾注所有思念与依赖,而那具身体永远不会拒绝,永远不会离开。

那是她最珍视、为大人做出贡献的时刻,是她存在的全部价值,是她被需要的有力证明。

是她用来抚慰自己幼小心灵中,那句“不被需要”所造就的伤痕的方式。

喉咙发紧,鼻尖酸涩。

她不想哭,因为眼泪最没用了。

但是……好难过,好害怕。

不知怎的,那首古老的、不成调的旋律,如同本能般从唇间轻轻流淌出来。

是那个寒冷的冬夜,她烧得迷迷糊糊时,巴赫罗斯笨拙哼唱给她听的歌谣……

​月光下,一滴泪终于无声滑落,冰凉地滴在手背上。

.........

循着歌声,阿芙罗蒂找到了最终的目的,然后悄无声息地推开虚掩的门。

月光如纱,笼罩着阳台。不可思议的一幕瞬间映入眼帘——淡紫色铃铛花在月光下摇曳成朦胧的光晕,贝菈蜷缩在花丛中央的藤凳上,背影单薄脆弱。

那首不成调的摇篮曲,正从她唇间轻轻流淌,低柔婉转,却充满了令人心碎的落寞与怀念。

“这些花……”目光扫过花丛,模糊记忆闪现——是当年她随口说的那句“耐看”。​

原来她一直记得,还种下了这么多……​

​“贝菈……”​阿芙罗蒂喃喃自语,轻轻迈步,走进这片月光花影中。

脚步声惊动了哼唱的人。歌声戛然而止。贝菈的肩膀微微一僵,飞快抬手抹了下脸。

​“阿芙罗蒂大人?!”​贝菈身体僵住,慌忙擦掉泪痕,深吸气压下情绪,挺直背脊,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

可那慌忙的动作,实在是隐瞒不了阿芙罗蒂。

贝菈哭了,而且很伤心。

“贝菈。”阿芙罗蒂轻声念道。

面前的少女缓缓转身。月光照亮她的侧脸,眼眸努力维持平静,但泛红的眼眶和鼻尖泄露了情绪。

“阿芙罗蒂大人,您怎么来了,洗浴完……”

看着阿芙罗蒂裹浴巾、头发滴水的狼狈样子,声音忽然停顿了下来。

阿芙罗蒂依旧是那么关心自己,就像是以前一样。

想到如此,贝菈心中的苦涩便缓和不少。

“那首歌.....”阿芙罗蒂有些意外,贝菈能记住如此繁杂的古魔族语。

贝菈垂眸,长睫投下阴影,声音努力平稳:“嗯……很久没唱了,大人不会觉得贝菈很幼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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