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天是唐柔因为家庭原因而想寻得片刻清净。

那么今天,就是林业因为过于出名而不想出门升级。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辆被卸掉了刹车、焊死油门的泥头车,正朝着一个名为万众瞩目的悬崖狂奔而去,拦都拦不住。

那场意外的全球巡演,彻底粉碎了林业想低调发育、安稳退休的咸鱼之梦。

现在的他,只想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抱着猫,思考一下如何在这个已经彻底脱轨的世界里苟活下去。

他甚至连房门都不想出。

何耐,天不遂人愿。

或者说,一个为了学术,彻底不要脸皮的老教授,不会遂他的愿。

清晨的阳光正好,林家别墅的门铃被人按得震天响,那频率,急促得像是催命。

林业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准备对这个打扰他自闭的混蛋致以最亲切的问候。

然而,当他看到门外那个精神矍铄、满脸写着我为你而来,一脸狂热的陈博文教授时,他默默地、缓缓地,试图将门关上。

“林小友!别关门!老朽给你带了早餐!”

陈教授眼疾手快,用他那与年龄不符的矫健身手,一把抵住了门缝,另一只手则献宝似的,举起了手里提着的、还冒着热气的顶级茶餐厅外卖。

“艾吗死开!这个世界没有林业这个人了!”

林业「义愤填膺」地顶着门,不愿接受现实。

“林小友啊,学术的未来需要你!人类的进步也需要你啊!你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名声,就放弃了对真理的追求啊!”

陈教授在门外痛心疾首地劝说着,那架势,仿佛林业不是在关门,而是在背弃整个文明。

最终,在母亲李婉无奈的眼神和父亲林振远忍俊不禁的咳嗽声中,这场闭门之战,以林业的完败而告终。

他被陈教授半推半就的请出了家门,理由是「关于可能性学派的未来应用方向,我们必须进行一次深入的、面对面的、紧急的探讨」。

林业被塞进了陈教授那辆老旧但性能依旧强悍的黑色轿车后座,感觉自己就像一件被打包好的稀有展品。

生无可恋的瘫在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

“喂?唐柔吗?”

林业有气无力地拨通了电话,“我被绑架了,绑匪是一个为老不尊的知识狂徒,目的地是国立第一大学,记得来救我。”

电话那头,传来了唐柔压抑不住、如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噗……哈哈哈……抱歉抱歉,我……我马上就让吴叔开车跟过去,你……你坚持住!”

电话没有马上挂断,听着电话内的笑声,林业能想象到唐柔笑得有多么花枝乱颤。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昨天晚上用捏橡皮泥的手法,随便捏出来的、造型极其粗糙的、上面还用红色记号笔写着核爆二字的起爆器模型。

他猛地从后座上坐起,将起爆器高高举起,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疯狂而扭曲的笑容,对着驾驶座的陈教授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一切都将结束!旧世界的神祇将陨落,新时代的卡密萨马将……”

“哈哈哈哈哈哈——!”

他状若癫狂,做势就要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就让我们在知识的尽头,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吧!哈哈哈哈!”

正在开车的陈教授,透过后视镜看着他这副戏精附体的模样,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反而扶了扶眼镜,眼中闪烁着浓浓的、纯粹的好奇与期待。

“林小友,在你按下那个按钮,重置世界之前……”

陈教授的语气无比诚恳,“可否……让老朽再看一眼,你那些足以开创一个时代的伟大发明?”

林业的动作僵住了。

“哈哈哈哈!林业……你、你别……别演了!我……我肚子好痛……哈哈哈哈!笑得……笑得停不下来了哈哈哈哈!”

唐柔那带着剧烈喘息和无法抑制的笑意的声音从中传来,就连一向沉稳的吴江,也在通讯频道里发出了一声极其罕见的、带着笑意的轻哼。

“唉……”

林业瞬间泄了气,他将那个所谓的【世界重置器】模型,从车窗里随手扔了出去,然后整个人又瘫回了后座。

“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

……

当车辆缓缓驶入国立第一大学的校区时,林业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陈教授没有带他去那个小小的实验室,而是径直将车开到了学校最宏伟、最具标志性的建筑——中央大讲堂前。

林业被陈教授连拉带拽地拖下车,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这哪里是学术交流,这分明是大型粉丝见面会兼新闻发布会现场!

大讲堂是一座足以容纳三千人、阶梯式的宏伟建筑。

而此刻,巨大的拱形门外,早已被闻讯赶来的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

当看到陈教授和林业的身影时,人群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骚动。

“来了!他来了!”

“天哪!是本人!比视频里还帅!”

“祖师爷!请受我一拜!”

林业被这阵仗吓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就想往车里钻,却被陈教授死死地拉住。

“林小友,别怕,大家都是来瞻仰真理之光的!”

陈教授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仿佛在炫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林业生无可恋的被陈教授拖着走,在一众保安开辟出的道路中,艰难地挤进了大讲堂。

而讲堂内的景象,比外面更加夸张。

三千人的座位,座无虚席。

最前排的贵宾席上,坐着的赫然是整个大学所有学院的院长、系主任、以及那些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荣誉教授们。

他们无一例外,都用一种仿佛饿狼看到了顶级肥羊般的、绿油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林业,那眼神里的狂热与探究,几乎要将他当场解剖。

林业摆了摆手,一脸的呆滞,他指了指那巨大的讲台,又指了指自己,用口型对陈教授无声地问道:要我一个人,面对这成百上千双眼睛?

陈教授仿佛看懂了他的意思,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凑到他耳边,用一种极其自豪的语气说道,“林小友放心,考虑到你可能不习惯这种场面,我已经为你安排了一位助理,协助你与教授们进行学术交流。”

说着,他指向讲台侧方,那个正襟危坐、面容严肃的身影,“由我们学校最权威的魏国梁教授,来给你当助理。”

林业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何德何能,让一个足以当自己爷爷的老教授,来给他当助理……

上辈子,他连跟公司主管说话都得打草稿。

这辈子,直接一步到位,让学术泰斗给自己打下手了?

就在他怀疑人生之际,唐柔不知何时已经从后台溜了过来,她拍了拍林业的肩膀,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加油,我会在幕帘后面等你,看好你哦。”

说完,便一溜烟地消失了。

最终,在魏国梁教授亲自引领下,林业还是认命般地走上了那个足以聚焦整个世界目光的讲台。

魏教授先是简单地介绍了情况,然后将话筒递给了林业。

林业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或激动、或崇拜、或好奇的脸,感觉自己的社交恐惧症都要犯了。

他的脸部肌肉一阵扭曲,最后,彻底放弃了挣扎,拿起话筒,用一种极其敷衍的语气,进行了自我介绍,“林业,高三,没了。”

言简意赅,充满了个人风格。

魏教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强行把流程拉了回来,“好了,那么,今天的学术探讨,现在开始。各位教授,可以提问了。”

下一个瞬间,林业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知识的海啸。

“林先生!关于您提到的「选择成本」理论,我想请问,在面对一个拥有多种质变方向的技能时,如何为玩家提供清晰的决策依据,避免选择困难导致的负面体验?!”

“林同学!您所说的「反制窗口即是陷阱」的构想,是否适用于所有技能类型?比如持续性施法的法术,其反制窗口又该如何设计成陷阱?!”

“关于「取消机制」,这是否会过度奖励高操作玩家,从而拉大普通玩家与顶尖玩家的差距,破坏大众体验的平衡性?!”

“……”

数十位平日里德高望重的教授,此刻却像抢食的雏鸟般,争先恐后地站起身,高举着手臂,大声地抛出自己苦思了一整晚的问题。

各种高深的学术名词和复杂的战术构想,如同暴雨般砸向讲台,嘈杂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当场精神崩溃。

“慢!!!”

林业突然拿起话筒,沉声一喝。

这声低喝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魔力,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他。

林业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一脸的不耐烦,怎么问题说来就来,这里可是大学讲堂,他娘不是菜市场!

他伸出手指,随意地点了点前排,“就从你开始……然后你、你,还有你跟你,先回答你们五个的问题,剩下的排队。”

被点到的五位教授,脸上瞬间露出了中彩票般的狂喜,而没被点到的,则是一脸的懊恼。

林业这番简单粗暴的控场,竟然在无形中,建立起了一种绝对的权威。

第一个被点到的,是一位身着军装、气息刚猛的老者,显然来自军方合作的特殊院系。

“林先生。”

他站起身,声音洪亮,中气浑厚,“你提出的「可能性」理论,固然精彩。”

“但在军事实战中,我们更需要的是稳定与可控。请问,如何在保证可能性的前提下,对技能进行「反制与限制」的设计?总不能让敌方也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吧?”

林t业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很实际。

他看向那位军方教授,回答道,“教授,您的问题,依旧是陷入了「单个技能」对抗的误区。”

“对可能性的反制,从来不是靠另一个可能性,而是要建立一套「体系克制」的逻辑。”

“比如,一个拥有多种突进和爆发可能性的刺客,他的克星,就不应该是一个单体控制技能,而应该是一个由「高额护盾」「范围减速」「伤害反弹」等多种技能构成的「阵地战体系」。”

“用一个完整、逻辑自洽的战术体系,去消解掉对方某一种可能性带来的优势,这才是真正的克制。”

第二个提问的,是一位看起来偏向实战的年轻教授。

“林先生,那对于技能克制,比如说,一个法师的【炎爆术】和另一个法师的【寒冰屏障】,这种经典的矛与盾的克制关系,您认为还有优化的空间吗?”

“当然有。”

林业不假思索地回答,“传统的克制,是一维的。火克冰,光克暗。”

“但我们可以引入「资源互换」的概念,将其提升到二维:”

“比如,【寒冰屏障】虽然能完美抵挡【炎爆术】,但它的冷却时间比【炎爆术】长。那么,聪明的火法,就可以用一个低价值的【炎爆术】,去骗掉对方一个高价值的【寒冰屏障】,从而在接下来的几十秒内,获得绝对的进攻主动权。”

“这就是用资源,换时间,换节奏。”

第三位,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知性女教授。

“林同学,关于「质变节点」,您认为触发的时机,应该设计在何时最为恰当?是固定的等级,还是某种特殊的成就?”

“是「理解度」。”

林业的回答再次让全场一惊,“一个技能的质变,不应该是等级到了,就自动赠送的礼物。”

“而是使用者在深刻理解,并熟练掌握该技能的基础用法后,通过完成一个极具挑战性、与该技能特性相关的「专属试炼」,才能解锁的奖励。”

“而这,是对使用者智慧与努力的最高肯定。”

第四位,是一位看起来颇为新潮的青年学者。

“林先生,您认为,未来技能设计的大趋势会是什么?”

“「模块化」与「高度自定义」。”

林业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未来的技能,将不再是固化、完整的程序。”

“而是一个核心的「技能基座」,加上无数可以自由插拔的「功能模块」。”

“比如,一个基础的【奥术飞弹】,你可以为它插上「追踪」「分裂」「吸血」甚至「连锁闪电」。”

“每一个使用者,都能根据自己的战斗风格和战术需求,DIY出独一无二的、最适合自己的技能。未来的战斗,将是创造力的比拼。”

终于,轮到了第五个问题。

提问者,是作为助理,站在林业身旁的魏国梁教授。

他沉默了许久,用一种近乎于求道般的语气,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一夜的、最根本的问题。

“林业同学,回到你最初的观点:特化性是根基。”

“那么,当一个技能被特化到极致,它本身,是否会成为一种新的规则,从而……限制住你所说的可能性?”

这个问题,充满了哲学思辨。

林业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教授,终于问到核心了。”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个被特化到极致的技能,它不是限制,它本身,就是一种全新的可能性。”

“它会迫使它的对手,去思考、创造出全新、能够克制它的战术、装备和技能体系。”

“它就像一块被投入湖中的巨石,它的出现,打破了旧有的平衡,却也因此,创造出了无穷无尽、新的涟漪。”

“技能本身,无论多强,都只是一个点。”

“而由无数个点的对抗与演变,所构成的那个不断扩张、永无止境的面。”

“最后,由这个面,无论向上、向下,最终形成一个无穷大的体……”

他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心中。

“那才是我们穷尽一生,都探索不完,所谓真正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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